散文 | 收秋儿
收秋儿
李云鹤
“三春不赶一秋忙。”秋天为了抢收,乡亲们起五更爬半夜,收割、拉地、打场、归仓......活计成山,人似陀螺,甚至昼夜不息。用老话说就是“老牛拉车不松套”。
割麦了,人们背着干粮拎着压井水,一路行色匆匆赶到地头儿,来不及喘歇就撸胳膊挽袖子拉开架势干活。割第一垄麦子叫“出腰子”,割麦人直角腰、剪刀腿,健步如飞。割麦声响在耳边,短促清爽,“欻欻欻”银镰飞舞,叶屑纷扬。不一会儿,割麦人就变成一个小黑点儿,一溜烟跑到垄那头。
“不怕慢,就怕站”。庄稼人赶农活分秒必争,一鼓作气割到头儿,不直腰、不擦汗,提溜儿一个转身,“哧哧哧”又一溜烟儿窜到垄这头儿。像织布的梭子来回奔忙。
麦田被裁掉一条儿又一条儿,眼见着金色渐窄,土色渐宽。三个来回六根垄,一趟子完活儿。割麦人这才直起腰,此时已灰头土脸,身似弯弓,双手扶住腰部两侧,张嘴剧烈地喘息着。身后,麦个儿被腰子勒出小细腰,打开好看的扇子面儿,大小均匀,距离相等,密匝匝趴了一地。
母亲常说“眼愁手不愁”。几天功夫,麦子就被割完,茬子地像剃过的头,光秃秃的。
把收割的庄稼拉进场院叫“拉地”。黄土路歪歪扭扭通向四面八方。农用车、畜力车奔走往复,甲壳虫似的,一会儿上梁,一会儿下坡,从田间到场院,又从场院到田间。
庄稼被装上车辆垛成长方体,铁叉倒立在车后头,叉齿根根雪亮,银针似的刺向天空。绞锥绞紧皮绳,把满车的庄稼勒出深槽,也把铁叉箍得纹丝不动。女人戴着白帽头儿,裹着方头巾,胳膊上套着护袖,端坐在庄稼凹槽处,神态安详又略显疲惫。男人驾车或赶车,一路少有言笑。山路崎岖,车辆一跩一跩,像跛行的路人。坐在呼呼扇扇的车上,女人随着车子一摇三晃,像是坐轿的嫁娘。车轱辘“吱呦吱哟”响着,唱响丰收的歌谣。
一拉完地,场院就堆起一座座小山。浅黄的是麦垛、金黄的是谷垛、银白的是莜麦垛,一个挨一个,尖顶圆身,像一座座大粮仓。戳在场院边上的是玉米,一片灰白浅绿中玉米棒子探出头,龇牙咧嘴笑着,露出金灿灿的颗粒来,像村里老木匠满嘴的大金牙。狭长的玉米叶子干得刷刷作响,像薄薄的刀刃儿,在人们脸上、腕上划出一道道浅浅细细的红痕,火辣辣地痒着。摊在场院中间的是向日葵,黑籽黄盘,颗粒饱满,像一张张圆脸素面朝天。
打场脱粒的活计都在场院进行,便省去了奔走的辛劳。合上电闸,脱粒机“轰隆隆”一声巨响似军令下达,所有人齐刷刷上阵了。脱粒机漏斗像一张大嘴巴,贪婪地咀嚼着,吞噬着。金黄的玉米粒儿分崩喷射,细糠飘舞,带着风声,也带着丰收的喜悦。一座金山在蓝天下闪闪发亮,脱粒机一侧是白花花的玉米芯儿,像产后的孕妇,一下子苗条许多。
葵花脱粒时工序如出一辙,乌黑油亮的葵花籽呼啸而出,尖嘴圆腮,鼓胀饱满,墨晶似的闪着油光。脱粒后的向日葵盘变得柔软松沓,像脱齿的牙床空空荡荡,又像蜂房等着归巢的蜂群。
人们脸上挂了微尘,像涂了深色的粉底,一不小心就迷了眼睛。接着众人又挎着筐背着篓,说说笑笑赶去另一个场院。笨重的脱粒机跟在身后,像一头健壮的耕牛“呼哧呼哧”喘着气。
回头望去,刚刚离开的场院已变得浓墨重彩。黑的籽儿、黄的粒儿、白花花的玉米芯儿堆了一地,搭着场院边上麦垛谷垛的颜色,成了一个巨大的调色盘,在蓝天下绽放光彩。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季节轮回,劳动的艰辛终将化作丰收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眼角眉梢儿。
虫声渐稀,雁阵悠鸣。窗外,秋风抹过天际,天空愈发峭丽深远。我知道,老家又是一派丰收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