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姑姑、傻侄子和我:三个人难忘的回忆
小时候,立伟总是一个人,没有人和他一起玩,多数小伙伴都被家长灌输了“立伟是傻子”的观念,离他远远的。
唯独我,经常和他一起打弹珠、玩画片,彼此还互称“亲样儿”(关中地区关系好的两个人的亲近的称呼,将来双方互生儿女后要相互送灯笼)。
和他在一起玩的时间长了,我渐渐的发现:其实立伟并不傻,不过是说话有些口吃,走路佝着腰,身体略微有一些不协调。
他之所以被认为傻,是因为家里有一个傻姑姑惠玲。
立伟的奶奶生育了8个子女,7女1儿,这当然上个世纪80年代国策计划生育落实之前的事情了。他的父亲是家里的独苗子,从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惠玲排行老七,从小便疯疯癫癫的,立伟叫她“七姑”。等到惠玲20多岁的时候,立伟的爷爷奶奶打算着给惠玲找个婆家。当然,婆家自然是那些家里的儿子精神不健全或者身体有残疾的人家。
找遍了方圆几十里,也没有给傻惠玲找到“门当户对”的婆家,遂决定把惠玲养在家里。
傻子的世界是高度自由的,惠玲也是一样。她经常蓬头垢面的,衣服也脏兮兮的。原因不是家人不给她勤洗勤换,而是换了干净衣裳之后,她总会在半天的时间内再次弄脏,家人索性就放弃了,只是在集体走亲戚或者家里待客时才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
衣服换的不勤,加上长期不洗澡,一到夏天,惠玲身上极易生虱子。我到现在还记得,她的几个姐姐,围着抓疯跑的惠玲,抓住之后压在怀里,在她头上逮虱子的情景。
虽然她总是疯癫,但却被姐姐们细心照顾,没有断过她一顿饭,有好的吃食也从没少过她。印象最深刻就是她那两个鼓起的兜里总是被水果糖填的满满的,而我为了能吃她的水果糖,总是像跟屁虫一样粘着她。时间一长,家里的水果糖、鸡蛋糕、麻花经常被我们分而食之。
小孩的世界观就是这么简单,愿意分享好吃的就是好朋友。
而惠玲妈朴素的认为:她已经疯疯癫癫怪可怜了,若是家人再冷落或者忽视她,那她便命更苦了。
惠玲的父亲是农村老式的剃头匠,村里很多老年人都在他那里包月(或包年)剃头。直到今天,我还能回忆起:在泥土路的村道边,旺旺的蜂窝煤炉子上烧着滚烫的开水。来剃头刮脸的人们,都能在忙碌的年月里,剃掉烦恼人的头发,把脸刮的干干净净,享受一个惬意的午后。
虽然,惠玲的父亲永远只会剃一种发型。
姐姐们陆续都出嫁了,惠玲爸妈因此得了很多的彩礼,加上父亲剃头挣的钱,地里庄稼收成挣的钱,惠玲家的日子在村里属于靠前一些的。
自我上初二那年开始,惠玲姐妹和哥哥家相继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变故。
先是惠玲,她在邻村的水塘边玩水,失足后淹死,家人匆匆埋葬。紧接着是大姐的丈夫亡故,留下了一母二子的家庭;随后三姐家里的房子年久失修,坍塌了半边墙,砸死了路人,为此赔了很多钱;哥哥的儿子立伟在第二年突然发病,被送到省里的儿童医院,医生诊断为小儿麻痹,随后竟奇迹康复。
几年间,原本还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被突然袭来的变故击打到破碎不堪。
那个年代的农村人爱嚼舌头,就像今天我们爱看各种娱乐八卦一样。有传言说:“因为惠玲爸妈生的女儿多,靠嫁女儿收了数目不菲的嫁妆钱,老天爷在惩罚他们家”,还有说:“他们一家在人前各种对惠玲好,而在关起门来的人后经常打骂惠玲,是惠玲在诅咒他们,因为人在做,天在看”,还有说……
当然这些传言都是听大人们说的,可我一点都不相信。因为少年的我,从惠玲那两个鼓的圆圆的兜里水果糖就看得出,大人们的传言多么荒谬。
随着时间的推移,传言逐渐没人传了,就像今天已经没有人再提及或想起惠玲一样,村里的人们也学会了遗忘。
如今,当我再次想起少年时代记忆里的惠玲时,她的容貌已经模糊。有一次回家,我问起立伟:“亲样儿,你还记得你惠玲姑的模样吗?”他回答道:“早…早都…早都忘记了”。
是啊,时间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把人也变的没心没肺了,侄儿都已经忘记了姑姑的模样。
我去年结婚的那几天,立伟就早2两天就过来帮忙,背柴、提水、归置板凳、端盘子等等,尽心尽力。听我妈说,立伟本打算随200元的喜钱的,结果只随了100元的喜钱,原因是他打工的那个老板拖欠了他6月份的工资。
其实,随多随少并没有什么,看到立伟前来帮忙和祝福,我已特别开心。现在的立伟,跟着父母一起生活,因为身体的原因,只能在农村做一些体力活(如乡村公路基建时的小工),每天大概能挣120元左右,还爱抽5元钱的猴王烟。
前几天,在逛超市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琳琅满目的各类糖果,让我想起了满兜兜水果糖的惠玲,只是“斯人已逝,生者如斯”,而生者中,我能想起的只有立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