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老人独自搓麻

深夜,老人独自搓麻

□陶俊宇

深夜十一点半,作业还没写完。我伸了伸懒腰,打开窗户,想换换气。
     滞重的空气以窗户为界,冷漠地拒绝了我房间里的空气的盛情邀请,像拒绝一个热情的年轻推销员一样。连月光似乎也难以穿透这块坚硬的空气,外面一片漆黑。
       一场肺炎,让该停下的事物停下来,让不该停的事物找到了借口,也停了下来。没有肺炎的日子,起码空气不会停止流动,月光能穿过亿万米的距离洒在地面上。
       一片漆黑中,我看到对面的单元楼上,有一户窗口透出光亮。
       看清楚了,原来是一个老人在独自搓麻。
       这句话扩充一下,应该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麻将桌旁独自一人打着麻将”。尽管透出来的光亮是那么晦涩且令人难以看清,但绿色的麻将桌和灰白的头发不至于令人辨认不出。绿色和灰色两种光线仿佛独立于日光灯管的光线,径直射入我的眼睛,告诉我:这是一个在深夜独自搓麻的老人。这句话像一句魔咒,反复在我脑海回响。

我不禁开始思考起来:此情此景,到底在向我传达什么呢?
        老人动了一下,他将位于左边的麻将抽出,放在右边。
        我的思考随老人的动作改变了方向。我想到了之前,在许多没有肺炎的平常夜晚,我放学归来。那是一个夜晚,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想要仰望夜空的冲动,于是我抬起头,看见了一轮圆满的月亮,还看见了时不时遮住月亮的流动的云,是白色的。
      那是我第一次在夜晚看见流动的、白色的、同白天毫无二致的云。此前我所看到的夜晚的云,与其说是云,不如说是云的残骸,荫荫翳翳,遮住月亮,就好像放映电影时“啪”的一声停了电,眼前那慢慢黯淡的视觉暂留。但那个夜晚的云不一样,它同白天一样鲜亮洁白,富有褶皱和纵深感。

而今晚,月亮只剩下一圈艰难喘息的光晕,在颤颤巍巍地抖动。天上没有半点云,连云的残骸也没有。但那个夜晚让今晚的我明白,无论是有肺炎的不寻常之夜,还是没有肺炎的寻常之夜,云都在那里,时时刻刻都在流动。

老人又动了一下,把右边的麻将抽出,放到左边。       我的思考180度转弯,向着与之前不同的方向驰去。我想到了关于这场肺炎的报道。“权威发布”的大标题下,确诊人数,死亡人数,出院人数,每天在更新。评论区的各类评论和确诊人数一样热闹:责问政府不作为的;同情武汉人民与骂武汉人民的;抱怨物价飞涨口罩难求的。我像一尾游弋于屏幕之内的鱼,总感觉憋闷得难受,这里有足够生存的水,却没有溶入足够生存的氧气。
       老人把麻将一推,搅和起来。白色的麻将牌像泡沫翻涌的海上漩涡,把我的思考生生吸入了海底。外面依旧是一片漆黑,除了老人的窗户透出些许光亮。人们可能正酣然大睡,可能正滑着手机,可能像老人一样独自搓着麻将。沉滞的空气和沉滞空气里的人,都缺少一种东西,而我越是思考,这种缺失感越无法释然,缺少什么呢?我思考。
       白色的麻将牌像是白色的云。云说:云在流动,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有没有肺炎。
       对了。缺少云或者云一样的东西,比如思考。
       这场肺炎,很少有人思考从何而来。或者说,这场肺炎并不置人于死地,它就像降雨之前的冷风。而真正的降雨,足以解构人心中思考的能力。越来越多的人在床上,在手机前,在麻将桌前失去了思考的权力,却不自知。沉重的盔甲被剥离,固然落得一身轻松,却在下一场降雨来临时被肢解得遍地残骸,在梦乡中悄悄死去。
        而云就在那里。
       “老人在深夜独自搓麻”,似乎意味着什么,又似乎不含任何深意。这个场景只是单纯地想让我思考。就好像那个遥遥远远毫不相干的夜晚,云以流动的形式暗示着它庞大而触手可及的存在,它让我思考,让我在一场场降雨中幸免。
       只要意识到云就在那里,就能在这一次并且在之后的无数次降雨中幸免。
       我这样想着,一边看见老人站起来熄灭了灯。

陶俊宇,淮阴中学高二学生。坚信有趣的灵魂可以将无趣的生活打破,因此哪怕学业繁忙也坚持写作。希望文章不落于尘俗又能有烟火气息;希望为人圆融如意又能不失棱角;希望世道浇漓之时有人能不畏先驱。常常在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徘徊,却从未迷失本心。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