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选刊 || 范丹花的诗（第2辑）
汉 诗 选 刊
Han Shi Xuan Kan
本 期 诗 人
范丹花，江西上饶人，江西省作协会员。诗歌在《诗探索》《草堂》《江南诗》《诗歌月刊》等期刊发表，现居南昌。
范丹花的诗
NO.1 赫拉克利特的河流
漆黑并非是一种静止，它吞噬了
大量细缝和沙石
夜半忽然醒来，有一条河正在穿过
像细长的白雾从朦胧的彼岸卷尾
在我身上升起布帆和锋芒
升过废墟上那日夜囤积的高山
再漫流到旷野
我始终知道：渡河是一个人的事
上帝从来就没有踏入更何况第二次
NO.2 中秋节片段
她忽然握着我的右手腕，像握住了
一片久逝的韶华，她缓慢转过脸来
对着我笑，那笑容穿过了苍茫
的岁月之海，有颤动的曲折与波浪
她把口水吐在右边地上，嘴角上扬
开始唱起了戏曲，她仿佛回到台上
那时多美呀，她曾是名满乡镇的花旦
她唱了几句停了，声音还回荡在屋内
我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为她鼓掌
赞美她，她又转身对我笑了一次
双眼冒出喜悦的星星，仿佛听懂了
所有的话，我几乎也要忘记了
一周前，在同一张沙发上，我紧紧
握着她的手，她木然地看着远处
我仔细端详，思绪重复在那张嘴
却没有成型的言语中塌陷又枯竭——
那时她女儿刚为她剃短了头发
她弟弟和两个儿子正站在厨房
为如何安置她这个大脑已退化
大小便都失禁的老人而起了争执
最后都在无声的雷鸣中匆匆离去
NO.3 好汉坡
如果风声会顺着记忆的坡度回返
会不会还有一座山，如久逝之爱
让所有经过的物体哑然失声？当
雾霭深入石头，鸟鸣在回声中
遮盖了青涩与誓言，并为它
长久获得秋天地貌上独有的垂感
而再次感到地动山摇
石块真大，石间距更大，几种
想象的呼吸与纹理在石面纵横
抬脚恍惚就经过了千年，而
最初也不知道，就这样爬上去
山顶到底有什么，没人告诉我
“生命是一道极其幽深的峡谷”
我踩着高跟鞋像踩着悬空的巨石
你拽着我或引导我
都是两种脚步的探寻落于空茫
我是爬上山后才真正失望的
那时多天真啊！以为中国山川
都如国画中的奇峰异石那样仙美
后来我经常去牯岭镇，有几次
也撞见过你，但，很庆幸
我再也没有爬过那道好汉坡
NO.4 牯岭情歌
我爱你时分不清云烟和山雾
我爱你时婆罗宝树长成了白果树
它们之间隔着苍劲的几百年
我为你去过一次牯岭镇
我为你一次次去过牯岭镇
我不爱了你活着就是死了
我不爱了佛教就是我的道教
天主教也是伊斯兰教
我的爱恨都是如此盲目啊
以至于在遗忘了之后
那里的一切事物
都还在那极端的惯性中保持着
无形的聚拢和统一的滑行
NO.5 爬 山
我们约好了爬一座山。半年未见
当你告诉我最近游离在你身上的那些
艰深的闪痛被指认为是一种病症
如太阳黑子，时而隐匿时而又
出没于我们的交谈之地，你继续
向我描述黑夜，重叠的雨声像松针
我们头顶忽然就飘着厚厚的云团
大雨不偏不倚，淋湿了衣裙
正如这山形草色下奇异的割据
走过一段陡坡之后，竟全是下台阶
这和我进山前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然后你说：估计要与不适共存了
幸运的是，有一条瀑布也在弯曲向下
直达山底，那奔腾的声响让身体舒展
也许我们也似这段溪水
不知不觉已翻过了那座虚拟的山头
NO.6 梅花赋
我从看《红楼梦》开始
喜爱梅花
无论是雪地里薛宝琴丫鬟
抱着的几支
还是宝玉烟蓑雨笠去栊翠庵
求乞的那些
这无以复刻的仪式之美
潜伏在了我青年的感官和内心
让我尝试在它的花枝上
找寻一个男人的脸庞和
冬天的乐谱
直到我和先生第一次约会
我让他带我去梅湖寻梅
彼时我们还互不了解，但那
是个好开端
那天我收走了一枝梅作为
情状之物
给予的所有光芒，也拥抱了
它清醒又孤傲的一生
NO.7 不速之客
夏天，山里蚊子是那样凶狠
不知不觉就带走了我身体的血
三天了，手臂与脚踝处还红肿着
瘙痒不止，以至我不停地伸手去挠
鼓起的包块不断提示着我，那
毒性之大，我的抗力又如此薄弱
那无情扎向我的六根螫针必定
又长又细，像被植入一种
特殊又漫长的疾患？我想象它扎入
我毛细血管的样子，像你一样残酷无情
三天过去了，那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这使得我不能一直从容地站着
不能枉然侧身也不能沉静平躺
否则，就能感到有什么在周身蔓延
在起伏不定的呼吸和动脉运程中
让我的心房隐隐作疼
NO.8 给自己：宣言
春天结束了，到此为止吧
这是最后的期限
就让梨花在远处，永远
盛开。我没有雨水抵达
它青年的唇部
没有眼神交换过土壤
现在我把虚设和判定
一并归还。为了彻底
抹开那清澈如初的波纹
“仿佛我痴情的远眺
只不过抵达了风景的一半”*
这互不相容的两样物器
在漆黑的夜里，正渗透出
那种洁白的哑光
* 引自陈先发的诗
NO.9 妙玉探轶
共用一个茶具让你背负
爱慕之名，而真相
也可能是：共用茶具的二人
其实是同一个人
槛外人经历了大厦如山倒
终于看尽繁华，不与世容
槛内人执迷不悟仍醉心于
花红柳绿，正如
你唯一赞美过的诗句：“纵有
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我相信你说这句话时已经很老了
我相信蟠香寺十年
正是你埋头著书的十年
风月宝鉴反面出现的骷髅已然
告诉了我们，美人并非美人
只是文字表层的一个幌影
NO.10 静静的顿河
我不能不温不火地爱着
即使已经走出了动荡的岁月
我还是为你领回了
一支属于爱情的悲歌
我不能像陌生人那样从你
灵魂的固堤无望地经过
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确定
我有时会冷漠地想起
葛利高里自杀未遂的妻子
她美丽的脸庞那么模糊
声音那么微弱
让我不得不像她的男人一样
把念头转向另一个女人
那个叫阿克西妮娅的女人
她还在顿河边来来回回走动
她火热的眼睛一次次朝我看来
又折返回到大时代的洪流
跟随着那些小心翼翼不断做出选择
却终归避不开厄运的人们
但我也不能像阿克西妮娅
奢望到死
都还被所爱的人深深爱着
//选稿：夜康桥
//编辑：吴红铁
//制作：计公子
//赐稿邮箱：245187136@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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