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郭才书丨情长纸短话“糟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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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长纸短话“糟糠” 

□ 郭才书 /  文

一

这是一段青涩的、甜蜜的记忆，那样的刻骨铭心。

两炕中间的煤火欢腾得很，蓝色火苗窜出壶底，时不时地把壶盖掀起。壶嘴“哧哧”冒着热气，吹着有韵律的哨音。

前炕沿上坐着的穿黑呢子上衣的年轻人，麻利地把茶壶挪开，到外间提来暖瓶，灌满了开水，然后又放到外间的桌子上，回来时顺手抄起靠门竖着的煤锨，熟练地翻动着煤池里的烧煤，然后添煤、捅火。这一通熟练的操作伴着从火眼里冒出来的一缕一缕的水蒸气，让坐在后炕的女孩看得有些傻眼，心里一下子对这个男孩有了好感。

那个男孩就是我，女孩后来就成了我的妻子。

后来妻子说，她是被我“骗”来的，就是我“演”的这出戏，欺骗了她，嫁给了我才知道我很懒，后悔得要死。

我是骗了她：黑呢子上衣是临时借来的，黑头发是临时染的。为了显得真实，头发还故意没有全染黑。

不过也不能全怪我，她也说上了闺蜜的当了，想着自己文化低，又内向，说话少，就想找一个有文化、能说会道的。她的闺蜜，也是我的同学，就在旁边“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说人家可是能说会写，聊起天来海阔天空，滔滔不绝。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最低，一点不假，听信了闺蜜的话，硬是听不进父母的劝告，一门心思要嫁给人家，还说不让嫁，就立“闺女坟”。

父母拗不过，依了她，就这样阴差阳错、鬼使神差，妻子跳进了“火坑”，从此尝遍了婚后的苦辣酸“甜”。

二

第二年我外出打工。为了翻盖老房子，结婚不久的妻子就和两个哥哥一起，到我们自家的承包地里挖沙。沙层很厚，有五六米深，妻子和哥哥们轮流在坑底下的洞里刨沙、往上倒沙。有一天，洞内塌方，幸亏他们反应快，看着不对劲儿，赶紧跑到了对面洞里，算是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

两层楼房的沙石，是妻子一锹一锹挖够的。

1996年秋后开始盖新房，前前后后、陆陆续续，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盖房的日子里，找人干活，借东西，都是妻子跑前跑后跑来跑去。

房子盖成了，她人也瘦了一圈。

1996年我当上村干部，工资一年只有5000元，而且还不能够及时发放。因为刚盖了新房经济紧张，临夏天的时候，妻子就和我商量着买个冰柜，她去集会上卖冰糕。

第一个集会，早上天刚蒙蒙亮，妻子便起床做饭，然后匆匆扒了几口，就乘着送冰糕的三轮车上了集会。晚上数着挣来的七八十块钱，她开心地笑着，很满足的样子。

接下来又连着赶了几个集会，却一个不如一个。熙熙攘攘的人流，买冰糕的人却并不多。远远看见熟人走过来，妻子都不好意思和人家打招呼，于是提前埋下头，趴在冰柜上。

第四个集会，只挣了不到二十元。大热的天，她舍不得吃一个冰糕解解渴，也舍不得雇车往回拉冰柜，硬是徒步十多里路，走了近两个小时，把冰柜推回了家。

一进腊月，妻子又“怂恿”我写春联卖钱。我在家里写好，她迎着刺骨的寒风，走村串户去推销。挨家挨户敲门，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要对联不”。就这样二十多天，挣了800元，算是有了过年的钱。

后来因为兴起了烫金对联，而且各家银行和保险公司拼命免费送春联，春联卖了两三年后，再也卖不动了。

2002年腊月，我又兼职做起了保险销售。因为男人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所以村子里平时基本都是女人在家。为了避免闲话，也为了避免尴尬，尤其夏天的时候，吃过晚饭，我会攀着白天在地里劳动了一天的她和我作伴，到人家家里讲解保险知识，推销保险产品。

期间，我还代理了几年中国邮政的化肥销售业务。我开着三轮车拉着复合肥和妻子，在本村和邻近的几个村转悠。要化肥的人使唤我把化肥放大门内过道旁、东西屋或者楼上，妻子便给我搭把手，送到我肩上。

有一年销得最多，36吨复合肥，合900袋，都是妻子一袋一袋举到我肩背上。有人开玩笑说，村长还干这活，看俺村村长咋当的。她说，干这活不丢人，虽说累点，但这钱挣得踏实。

2008年2月，我走马上任中国人寿横水营销部经理。面对公司每月下达的任务，我经常会愁眉不展压力山大。妻子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为了替我分忧解难，她也成了一名保险人，和其他保险伙伴一起，挨村搞区域拓展。

四年的时间，硬是把内向腼腆、不善言语的妻子锻炼开了。只是，在职场的晨会上，妻子依旧是坐在最后面。晨操时间，别的伙伴都随音乐而舞，害羞的妻子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2013年，因为孩子上学，我们住到了县城。一年后，妻子找到了一份做保洁的工作。人家公司是早上七点半上班，她就每天五点半起床，梳洗、吃饭，六点半就骑车走了。夏天还好一点。冬天的时候，寒风凛冽，吹得脸刺骨地疼，街上黑咕隆咚，很少有行人。尤其下雪天，因为要步行，会走得更早。

如今那辆破旧不堪的电动车，也披星戴月、栉风沐雨，见证和她一起走过的六年多的时光。

三

二女儿出生后，我跟妻子商量，咱们别再要孩子就这两个闺女算了。她白了我一眼，斩钉截铁地说：“生！不见男孩儿一直生！叔伯弟兄十个，人家都有男孩儿。你两个女孩，在人家面前抬不起头。”当时，真不怨咱当党员干部的不觉悟，是修了这样一位封建思想太强烈的老婆，让你有脾气，没办法。

三年后，儿子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大胖小子，刚出生就10多斤。

月子里，每天头上裹着方巾、喝着小米粥的妻子气色和心情都不错，精神很足，像打了一场胜仗归来的英雄，俨然“谁说鸡毛不能上天”“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的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唯一的差别是没有站在天安门城楼上。

忘了是儿子几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午后，我和妻子坐在外间沙发上看电视，忽然大地一阵剧烈震动，我下意识地一跃而起，不假思索一步跨出门槛，跑到院子里。几乎就在同时，妻子却往里间跑去，抱起熟睡的儿子，迟我几步跑到了院子中央。

儿子懂话后，妻子不止一次地给他讲这个故事，论证母亲是伟大的、父亲是“郭跑跑”这样一个道理。一个只顾自己低头啄食的公鸡和啄食喂小鸡的母鸡的小视频，也成了经典案例，妻子灌输给孩子。

儿子懂没懂我不知道，我是开始理解了女人的不容易。我把手机上女人剖宫产的一个视频给儿子看。看完之后，妻子问儿子有什么感想，我在旁边也加以引导。儿子知道他妈想要他说什么，偏偏笑着不语，许久冷不丁来了一句：“这产钳倒是夹得我头疼着呢。”

我和妻子笑得肚疼，末了甩出一句：“你个逆子！”

四

我潜意识里是个大男子主义者，没有对妻子好好说过话。找不到东西的时候，不顺心的时候，常常会拿她撒气。妻子不敢吱声，要不就是赶紧给我找东西，要不就是受着委屈，任我怒吼咆哮。尤其在别人面前，我“总是高声语，自恃天上人。”可咱也是个没心的人，转眼忘了，给人家说话，人家驴脸似的，不理。问原因，人家说你昨天呵斥我，我还心里难受呢，不想说话。

妻子脾气好，即使俩人生了气，饭仍然给我做，只是不再给我盛饭，会让孩子喊我吃饭，有时候咱也不等谁喊，就厚着脸皮自己去吃了。

妻子见不得我有个好脸色，倘若我哪天心情好，就会时不时地给我“洗脑”：谁家男人天冷了从外边打工回来，把家务全包了，女人早上不用早起做饭，可以躺在被窝里睡个懒觉；谁谁很知道疼女人，从外边回到家，对女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瘦了”。

“肉麻不？他们上辈子打光棍来，就没见过女人。”我会没好气地回道。

她脸色立马晴转阴：“嫁给你这男人就倒霉透了。”

或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变得成熟些，或许是QQ的出现让我的思想有了变化。“家是讲爱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女人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打的”“女人是用来宠的，不是用来伤害的”“越是成功的男人越知道疼女人”，等等，这些“鸡汤”逐渐渗透到我的脑子里，自己开始试着改变。

“我以前不懂事，现在是不是比以前知道多了？”有时候我会这样逗她。

“比以前强点吧。”她一本正经地说。

“那咱们下一辈子还做夫妻。”

“可不了，这一辈子过透你的瘾了，受够你的气了。”

“我真羡慕你！”我卖了一个关子。

“羡慕我什么？”妻子依旧不动声色。

“羡慕你找了一个好老公，有文化，是干部，党和国家最低领导人。”我贫嘴道。

“嗯，高中上了七八年，脾气瞎八，懒得起皮。”

一句话说得我败了兴。

妻子的“修产阶级”（我为她造的一个名词，意思是思想变修，追求资产阶级享乐主义）小姐思想时不时有泛滥的时候，前些日子，又说嫁给我到年底就整整30年了，今年她生日的时候，想让我送她一束鲜花，给她买一条项链，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再补拍个结婚照。

想着人家跟咱一辈子也没享过啥福，愧欠人家的很多，30年又是珍珠婚，我就咬咬牙答应了。鲜花上的生日祝福语我都琢磨好了：一束鲜花，送上我真诚的祝福，让30年来你吃的苦和受的委屈，从今天开始烟消云散。余生，我会好好待你。祝你生日快乐！

五

几天前，妻子给我打电话，说一家饭店招收端盘子的钟点工，她想下了班再去干四个小时，多挣点钱贴补家的开支。我告诉她先别去，还有老娘得陪伴伺候。她说你在外照顾好自己，不用惦记家里，娘她会伺候好。

她的话我信。娘在我家的时候，一日三餐，都是妻子亲手端给娘。我在家的日子，她总是先端给我，我问怎么不先给娘，她说我空有一片孝心，其实不懂娘的喜好。告诉我，娘不能吃米饭，面条也喜欢多煮一煮，汤汤水水的吃，尤其喜欢喝小米粥。

娘的衣服、床单和被套，妻子都要洗得干干净净。耳濡目染之下，儿子也会给奶奶洗吹头发，女儿给奶奶搓背洗澡。

大前年腊月的一天夜里，二哥打来电话，说娘流鼻血不止，要我开车接娘去医院。我匆忙下楼发动车，妻子也穿衣撵了出来，随车回了老家。看到娘鼻血如注，低头流到胸脯上，仰头流进肚子里，妻子不禁泪水盈眶。

想起这些，佟铁鑫那首深情的《妻子辛苦了》，仿佛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起早贪黑紧忙活，上班回来就下厨。

每天三顿家常饭，一年三百六十五；

买菜烧水洗衣服，下有儿女上有母。

为了孩子操碎了心，一年三百六十五。

妻子啊妻子你挺辛苦，你苦尽在心里苦。

精打细算为了家，常把家缝补......”

每一句歌词，仿佛就是为妻子量身定制，是专门唱给她的！

妻子文化不高，知道的很少，看电视时会问我“首长大还是军长大”这样让我啼笑皆非的问题。可是妻子懂的很多，她懂得相夫教子，懂得孝敬老人，懂得邻里和睦，懂得勤俭持家......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余生，要好好待她！下辈子还得把她“骗”到手，只是，提壶灌水添煤火这办法是不能再用了，得另外想个招才行......

——  The  End——

郭才书  芝兰园签约作者

网名品茶悟禅，1968年生，林州市横水镇人。爱好文学和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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