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黑皮的婚事

婚姻的路况迥异,每个人皆于平坦曲折中各领况味。
黑皮的婚姻充满了艰辛,他的婚姻曾与两个女人有关,一个未曾谋面就消失了,一个留下骨肉又弃他而去。
黑皮有些弱智,他看人目光呆滞,与人交流不会拐弯抹角,认死理,常被别人逗乐。他读书读到三年级就再难为续了,干活只能干些粗拙的体力活,他在安庆的一个建筑工地上干小工倒是一把好手,包工头都抢着要,缘由是他不会愉懒耍滑。体力上他具有身大力不亏的优势。年终结账时他的大姐夫便去工头家结算,黑皮站在一旁傻呵呵地咧开大嘴直笑。
黑皮有仨姐一妹,个个出落得如花似玉。黑皮幼时,当供销社主任的父亲让家里的日子很是滋润,姐妹们众星捧月一般呵护着小黑皮,黑皮娘把他当宝贝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不料十岁上,一场脑膜炎烧坏了黑皮大脑的几根筋,这也就成了黑皮娘永远的心病。
随着三个姐姐渐入及笄之年,羽翼丰满就择夫高飞了。当三姐的婚车在隆隆炸响的炮仗声中渐行渐远,黑皮娘望着傻笑的儿不觉愁上心头。黑皮的婚事也就提到议事日程中来,可临近村庄的姑娘个个眼高于顶,媒婆刚一开口女家的父母头就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黑皮娘无奈就想起一个古老的联姻方式——换亲。
黑皮有一妹叫小玉,那肤色白晰细嫩又透着红润,颀长而丰满的小身段往那一立,真有种玉树临风的感觉。小丫头见人三分笑,酒窝里满是迷人的风情。
黑皮家数代单传,父亲死的那年黑皮正好十岁。那年父亲骑单车从供销社回来,因为喝了不少酒,他摇摇晃晃一头栽进排灌站的大闸里,被人救起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弥留之际他望着病中的黑皮,眼角溢出几滴清泪,不久便撒手人寰。
黑皮娘含辛茹苦将几个孩子拉扯大,没承想黑皮因病而傻,黑皮娘欲哭早无泪。为了黑皮的婚事她煞费苦心,万般无奈之下她打起小玉的主意来了。可这丫头米水不进,倔得很,一口就回绝了她。
那年春节,小玉被返乡的大潮裹挟着从广州回来。黑皮远远地就接过了小玉手中的拉杆箱,这傻哥似乎也会献殷勤了,母亲脸上也堆满了笑。这让小玉一下子就感觉到家的温暖。舅妈也在第二天来了,夜里两个老人在母亲房间里嘀嘀咕咕,似乎还牵扯到小玉。小玉心里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她佯装送水凑到母亲的房前,一听之下全明白了,原来舅妈此次是专为作伐而来。又是旧话重提,又是换亲,而且男方居然还是个瘸子。小玉一转身,“呯”的一声关了房门,她扑在床上剧烈地抽泣着,泪水在新花格被上湿了一大片。这一夜她伤心焦虑,直到天亮她才沉沉睡去。
冬日的太阳暖洋洋地从窗外照了进来,窗外孩子们雀跃欢语,春节的气氛日渐浓郁了。小玉起身抹干泪痕,她捋了捋有些零乱的秀发,对镜梳理完毕,佯装欢颜帮母亲打理家务。像往年归来一样,猪舍里她看了看,加了一勺米糠;鸡栏里一只芦花公鸡抖着血红的冠子扑在母鸡身上,小玉羞涩地笑了一笑。  这一天小玉很少说话,母亲似有顾忌总是欲言又止,傻哥在灶后木讷地添柴续火。气氛很是尴尬。
“小玉,”母亲终于打破僵局:“小玉呀!昨晚我和你舅妈的谈话你也听到了,我就不绕弯子了,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哥也老大不小了。”母亲顿了顿,她观察着小玉的脸色,继而又道:“孩子,嫁哪都是嫁,你舅妈说男方家境很是殷实,再说了老周家不能就此绝后呀!”
小玉脸色由青而紫,再而一片通红。她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她平静地站起身来,走进她的房间,关起门,任凭母亲如何规劝,如何利害权衡,她一言不发。这一天,小玉米水未进。
第二天,黑皮娘起来时,就见小玉的房门虚掩着,她推门一看,房间里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上面留有小玉娟秀的字体:娘,请原谅孩儿的不孝,我不能为了哥哥而牺牲了我的幸福。儿将远走天涯,您的养育大恩容后再报!
黑皮娘立时就傻了,等她回过神来,就暴发出撕肝裂肺般嚎啕大哭。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新千年,黑皮也就跨入了而立之年。同村的发小们挽着娘们牵着娃儿在村里直晃悠。黑皮娘心急如焚可又一筹莫展。
一个秋日的午后,秋风飒飒,枫叶纷飞铺满了小道。同村的小国子从贵州回来,同行的还有他新近从贵州娶回的妻子。小国子告诉黑皮娘,贵州的大山里花钱可以买来媳妇,他便是最好的见证。黑皮娘不由得有些心动。钱,她倒有些,三个女儿出嫁彩礼她没少收。她知道黑皮往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她未雨绸缪,黑皮娘精着呢!
她一个电话叫来大女婿,大女婿姓羊叫有才,在镇上初中教书育人。但凡黑皮家有重大决策举棋不定时,羊有才总会在紧要关头一锤定音。他俨然就是周家的主心骨。
羊有才是散学后傍晚时分来的,黑皮娘杀了一只下蛋鸡,端上一碟花生米和几样下酒的小菜。羊有才啜了一口酒,询问了小国子所言的来龙去脉,半响,沉吟道:“事是好事,也只好如此了,汤沟也有类似情况,也不乏成功先例。只是要小心。″
“那是,那是……"黑皮娘连声附和道:“到时候去贵州黑皮就不去了,你叫上小贵子,两个人一道路上也有个照应的,遇事也有个商量的。”
小贵子是黑皮的二姐夫,在镇上操刀宰猪,一脸的横肉,恶煞煞的。
很快,他们便联系好贵州女方,讲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这两连襟一白一黑一文一武,一沓钞票就放在小贵子身上,须臾不离。
一路风尘劳顿,火车很快就到了到贵阳,他们又换乘汽车到了都匀。按照行前约好的地点,两连襟就下榻在汽车站旁的一个叫“东方红”的旅馆里。第二天下午,女方人马如约而至。羊有才连忙起身敬烟问候。一行人只有两个女性,一个年龄偏大,自不是所要之人。一个年纪三十上下,中等个偏胖,瓜子脸丹眉凤眼,挺拔秀气的鼻粱末端微勾,丰乳肥臀。羊有才不由多看了几眼,心里欢喜。嗣后他们一道在酒店里消费了一把,自是男方作东。据女方介绍,女方主角姓居叫芳菲,傣族人,现已离异,并以离婚证相示。至此买卖达成,人钱两讫。
小贵子卸下身上钞票,一身轻松。羊有才可不敢大意,他暗地里叮嘱小贵子,对这个"弟妹”可要看紧点。
汽车又返回贵阳,买好了三张返回的火车票,眼看就要凯旋而归。这时,居芳菲提出要上厕所,羊有才对小贵子一使眼神,小贵子自然心领神会,他紧随芳菲其后一路至厕所,他在厕外等候。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进去一拨人又出来一拨人,好半天就是不见居芳菲出来。小贵子急眼了,他喊来刚好巡逻至此的女警,小贵子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居芳菲的形态服饰。女警很快从厕所里摇着头出来了。小贵子猛然间想起一个穿花格子裤的女子和居芳菲形体极似,他当时还在心里说这女的屁股好大。原来居芳菲处心积虑改装易服暗渡陈仓了。
两连襟铩羽而归,羊有才极度自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妻子又破口大骂,羊有才一病数日。
岁月的年轮沿着既定的轨道从容而机械地滑过,冬去春又来。黑皮娘痛定思痛,她决定改弦易辙,漂亮健全的媳妇看来是难以企及了,她决定退而求其次,传宗接代的愿望在她脑海里根深蒂固。几经打听,一个湖北恩施籍女子进入她的视线。汲取上次教训,黑皮娘坚持让女方自己过来。
那一天,春风浩荡,阳光明媚,河堤垂柳吐出了盎然新绿,花尾喜鹊在大梓树上不停地欢叫。湖北人马鱼贯而入,黑皮娘敬烟递茶忙得不亦乐乎。村民们纷涌而至,注目之下,一个眉清目秀、驼背隆峰、身材单薄的女子进入了大家的视线。黑皮娘早有心理准备,她十分热情地招呼着新媳妇。
听女家介绍,驼女芳龄二八,高中读了两年,神农架下贫瘠的土地让她的父母无力为继。她是个身残而心智健全的女子,命运和她开了个残酷的玩笑。席间,她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向双方亲朋致酒。那一夜,黑皮娘如老树逢春,容光焕发。那一夜,黑皮辛勤耕耘,他作了一回男人。
时间在新婚燕尔中流逝,一个新的生命在孕育在诞生。十月怀胎一朝分脕,一个女婴呱呱坠地,在一片响亮的哭声中,黑皮娘兴奋地捋了捋额前花白的刘海——女孩也是传后人呀!她在心里暗想。
随着时间的推移,驼女在黑皮家生活了四年,每当夜幕降临,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袭来,这种蚀骨的孤独如恶魔般吞噬着驼女的身心,身边的黑皮鼾声如雷,汗臭口臭充盈着整个房间。黑皮一向嗜酒如命,而且喝法与众不同,他是半瓶白酒兑一瓶啤酒,常常酩酊大醉。白天,驼女倚门西望,心早已飞翔。她恨自己的草率,怨自己的命运。可她又不甘余生就此与黑皮为伴,她的思想灵魂早已穿越万水千山,寻觅着曾经的春梦。
黑皮娘万万没有想到,驼女会在孩子牙牙学语一派天真之际离开了这个家,她走的那么毅然决然,她留下了她的血肉,孑然而去,如鸟入林从此杳无音讯。
弱智的黑皮在婚姻的结局不以为喜,同样也不以为悲。庙堂与江湖,彼皆无忧!

来源:文乡枞阳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