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汉东丨我的两位舅舅
二舅、四舅我没见过面，当然，他们一定也没见过我。因为，他们在时还没我，有我后他们却都又不见了。两位舅舅究竟到了哪里？我年幼，不得知晓。我想，这事儿作为他们姐姐的母亲一定比谁都清楚。
冬日的寒夜里，西北风在窗外可劲地吼着。母亲低着头依在一盏昏暗的小油灯下纳着鞋底儿，我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一双童稚的眼睛像两只不解的大问号瞪在她面前：“娘，别人都说我有五个舅舅，为啥我现在只看到三个呢？”母亲没有立刻吱声，仍低头纳她的鞋底儿，只是针线儿明显地走得缓了，俩只眼眶里也像有什么东西在吧嗒吧嗒地往下跌落。过了没几年，我快要上小学时，母亲见我已懂事，才把两位舅舅的去向如实地告诉了我：“冬娃，你二舅和四舅离开咱家时，算到今日也足足有二十年了。二十年前，你舅家娃面多，那年正遇上国民党队伍到处派粮抓丁，你的两位舅舅就是在那时被那伙贼怂抓走的。记得你二舅走时身上瘦得跟干柴棍似的，脸黄黄的，还害着肺病。”母亲说着，眼眶里酸涩的泪水又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哎，都整整二十年了，也不知他们兄弟俩是死还是活，竟连一丝儿音信也没有！”
舅舅现在究竟还在不在人世，我和母亲谁也弄不清楚。后来，忽听村里有人疯言疯语地传说，二舅早在十八年前就病死了，并说是村东头管娃从阎锡山的二战区队伍上逃跑时亲眼见到的。对二舅的死母亲在痛苦的泣声中默默地信服了。可我年幼，总是在心底里这样奢想着：哪里会呢，两位舅舅是世上顶好顶好的人，说不定还当了大官呢，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一晃又是几个年头过去了，我长到十七岁已上了高中，两位至亲的舅舅还是没半点儿音讯。这一年，部队要从学生娃中招收一批飞行员，全班的男娃们兴奋得见马上要上天竟个个狂欢乱蹦着。我是自告奋勇地第一个就报了名，在初检中我们五个男娃们没费多大的劲全都顺利地过了关。可快到县上体检时，独我一人被刷了下来。当时，我气得直呼呼，吊着长脸闯进了班主任的房间：“王老师，为啥不让我上县里体检？”王老师见我情绪异常激动，就赶忙笑着脸解释说：“好娃哩，你王老师哪有权力做这个主啊？是人家部队上的同志定的。人家见你表格上填的两个舅舅是抓兵走的，至今还下落不明，怕……”王老师说到这就没再认真地往下说道，只是将头无奈的摇了摇，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过几天，班上就风风火火地传说开了：“哎，你知道不？冬娃的两个舅舅现在还在台湾藏着呢，人家怕他日后驾上飞机偷跑过去看他舅舅，才不让他验飞行员哩！”“哟，没想到冬娃这小子每天不吭不哈的还有这样的海外关系！”我听着这一溜溜疯言疯语，心里难受极了，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唉，这能怨恨谁呢？！谁叫自己有这么两位给人难以说清楚的舅舅呢！我虽然这么思想着，但也不应该愤愤地怨狠着，可在我的心底里却仍装着两位没见过面的舅舅。
第二年年底，我高中刚一毕业，又碰上了部队来征兵，虽然，第一次受了挫折，被挡在从军的大门外，可我穿军装保家卫国的痴心仍然不死，所以，又斗胆地报了名。这次我不像上回那样的实在，用了点小心计，在应征表格上去掉了两位有疑虑的舅舅的名字。只按一二三的顺序填写了剩余三位舅舅的名字。嗨，没想到这一招儿还真灵，很快便顺利地通过了政审，县上的体检也合格，不到半个月的功夫，我就神气地穿上了翠绿的军装，眨眼间尖利鸣叫的长火车就要把我拉到部队里去，母亲看着我穿上绿军装的精气神儿，不知是难舍还是兴奋眼泪都一串一串地流了出来……
时光像一阵风似的飞快飘逝去。十多年的军旅生活才刚结束，三十多道岁月的印痕便在我的额头上深深地镌刻下。孩童时的记忆虽然早已在脑海里模糊了，可思念两位舅舅的之心、之情，却总是那样的急切和炽烈，常常使人难以抑制！我多么希望能有一日能同两位至亲的舅舅相会，倾述我们舅甥间几十年的离别之情！
人常说：“日有所闻，就会夜有所梦。”近几日常闻听到某地某地的有台胞坐着大飞机飞回大陆探亲，走时又把家中的亲姊热妹们带到台岛上去旅游。这一夜，我竟在甜美的梦境中同两位期盼已久的舅舅相会了：两位相随的舅舅同机从台岛飞回来，虽然都已年遇古稀了，满头银丝，可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和一张泛着红光的脸膛，却使他们俩显得格外年轻和精神！一位舅舅一见面就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亲啊，抚啊；另一位舅舅拉着我母亲的手，激动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满脸的泪珠儿像断了线似的直流……
“爸，你咋哭啦？”天亮时，六岁的女儿盼盼正趴在我的脸膛上，用小手给我擦拭着泪水。我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大滴大滴的泪珠更是欲止难住，“是啊，我怎么竟给哭了？”
作 者 简 介
张汉东，山西省万荣县人。自习练文学创作以来，陆续有数百篇作品刊发在《四川文学》、《青海湖》、《诗中国》、《乡土诗人》、《中国诗人村》、北京《太阳诗报》、《山西老年》、《华夏诗刊》、《月亮诗刊》、《天涯诗刊》及《山西日报》、《四川日报》、《青海日报》、《铁道兵》报、《人民军队》等报刊。2014年获山西太原“散文诗歌征文比赛”二等奖。2015年获山西运城“中国梦.黄河情”征文大赛一等奖。2015年获中国“第二节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二等奖。现供职于山西永济印染有限责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