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英︱土豆儿,土豆儿

我不知道创造“土豆”这个名字的人是不是因为这种植物的果实有黄土一样的外皮而突生灵感,还是因为它土里生土里长的原因。前者的倾向性更大吧,因为白薯、花生、萝卜它们的名字里都没有“土”。相比较它的别名马铃薯、洋芋而言,我更喜欢土豆儿这个名字,觉着亲切,可能也跟自己的土生土长有着相通之处吧。最初知道土豆儿这个名词是在很小的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里面有句台词:土豆儿土豆儿,我是地瓜……

后来,对土豆儿的真正认识是在农村的婚宴上,肉炒土豆丝,那土豆丝甜甜的脆脆的,是孩子们的最爱。及到后来土豆在我的家乡普遍种植时,它在饭桌上便逐渐地不再金贵。

我家那时也种土豆。春节以后刚出了正月,人们便结伴打听着去买上好的土豆种了。买回来的土豆种既不能冻着也不能热着,温度低了会把孕育其中的胚芽冻死,热了又会发火让土豆烂掉。我家那时就把它们堆放在不生火的西屋炕上,还用破被子盖上。我妈隔些日子就掀开被子看看,看看它们热着冷着没。待到惊蛰过后,柳树吐芽,迎春打苞时,便可以栽种土豆了。那时我们每晚的工作就是割土豆块。因为土豆是块茎植物,肥厚的块茎上有很多芽眼。小芽就会从那凹陷的芽眼处萌出。我曾经天真地认为只要把有芽眼的那一小块保留,剩下的部分还可以用来做菜吃,实际上不是,要根据芽眼的位置把土豆切割成几块,以保证萌发时的充分营养。待到一个个土豆都过了手,切割好了,那嫩芽也刚刚萌出还不至于凸出那凹陷的芽眼,这时就要播种了。犁出长长的沟,坐上底肥,芽尖朝上,把切好的土豆块按一定距离一块块摆好,盖上土就算完工,只待芽子出土了。当然过了两年人们就逐渐地盖上了地膜,为的是早收获。

我印象最深的是两件事。那一年我们种的是平垄土豆。家里忙得很,派我去地里看看秧子疯长没,要是长得太旺了,就得打“缩节胺”这类农药来控制。我记得那是一个艳阳天,大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杨树的叶子正绿。临近土豆地时有两条路,一条远的,得绕过池塘,弯弯曲曲地多走半里地;另一条是近路,直接从一块坟地中穿过去,几十米。坟地中排列着大大小小的很多土堆,一座新坟上的纸幡还正在风中哗哗地响着。怎么办?嘿,就走近路了,这青天大白日的,还能怎么着?不就是几堆坟墓么!我骑着车子,风儿一般穿过那条小路,其实心里也在砰砰地打小鼓儿。不消两分钟我便来到自家地里,心情便彻底平静下来。看那土豆秧子肥绿,藏着的紫花儿白花儿正是绚烂。也有一两只不算好看的菜蝶和野蜂子嗡嗡地飞过,从这儿到那儿。太阳明晃晃,脚下热气蒸腾,各种庄稼野草兀自拼命生长着。当时那片情景给我的感觉就是:这就是自然,这就是生命。人不是世界的主宰,人只是众多生命里的一种。

还有让我难以忘却的就是在玉米地里挖土豆。如果栽的是平垄,是可以牵着牛或者用机器犁出沟来,人们只需在沟里拣拾土豆就可以了。最怕的就是会过日子,在土豆地里套种玉米。到六七月份土豆收获之际,正是玉米吐穗扬花的时节。那玉米叶子长得正是旺盛,一把把剑似地支棱着。出土豆的人要钻进这包米垄里,蹲着坐着跪着爬着用薅锄、铁挠子从土里往外扒拉土豆。劲不能用太大了,会伤了土豆,不好保存也卖不出好价钱,扒去土皮刚刚好,至于土豆还是用手连抠带扒拉出来为好。玉米叶子严严实实的,吹不进一丝风;那叶子的边缘又尖利,常常是划破了脸又拉破了胳膊。怕划的人就穿长袖衣裤吧,只要你不怕热。那玉米的花粉也纷纷掉进你脸上脖子里,刺痒痒的,和着汗水顺着毛孔沿着划痕钻进你的皮肉里。

那时收获的土豆被装到蛇皮袋子里,至于用网眼袋子装运那还是后来的事儿。就有聪明的人发明了一种器具,好像是用几根细铁棍焊成的圆筒状样子,便于撑起软塌塌的袋子,也便于把大点的土豆装在袋子的外缘,把小土豆掺在袋子的中心吧。这就是所谓的货卖一张皮吧。如果你对此嗤之以鼻,说这是农民的狡猾,那你就是不在其中不知其味啊。土豆小,就是低价钱也没人要。我们家没有那种器具,但我们也会把好一点的装在外皮,差一点的装在里面。扒拉来扒拉去,家家小土豆终于还是剩了不少。扔掉吧,可惜,从种到收的不容易;不扔吧,真没人要;打成浆子做成粉条吧又没有相应的设备。那就倒给猪吃,倒给牛吃。牛啊猪啊慢慢地也吃够了,那就洗净煮熟人吃,人吃剩下掺在草里掺在饲料里喂牛喂鸡喂鸭,总在烂掉之前吃掉了大部分。有一年我家收获了三车土豆,有亲戚帮着去当时最大的中卜土豆市场去卖,起早走的,又顶着星星回来。不管多少钱好不容易算是脱了手,据说那市场上卖土豆的车排了几里地。那天我爸就说,往后一个土豆值个金疙瘩我也不种了。自此,我家已二十几年不种土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电视报纸上看到有的地区或烤或蒸,以土豆为主食,就觉得这儿的人生活真是艰苦,只有在粮食不充裕的条件下才会以土豆充饥。除了炒土豆丝,凉拌,土豆炒辣椒,炖土豆我不吃蒸的烤的,小时候那味觉的记忆太深刻了。正当我为摆脱了蒸土豆的怪味沾沾自喜了几年时,突然又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土豆成了一种营养食品。据说是营养素齐全,被称为地下苹果。在一些著名的长寿之乡里,土豆就是主食。并且更让我眼亮的是它居然是绝好的减肥食品,有充分的饱腹感,既营养丰富又让你身材苗条。当然它还可以被制成各种薯条卖到令人咋舌的价钱,虽然那种膨化的制作方法并不利于人的健康。

基于自己有点超标的体重和爱美的想法,那天我终于鼓足勇气,蒸了一锅土豆,想对自己的舌尖来个挑战。揭锅,拿起,放入口中,找寻那网上宣传的“香甜软”,可是很失望,我的味觉牢牢地记住了那份苦难,对蒸土豆的香甜软的感觉再不复苏。嗨,罢了吧,我还是炒着吃拌着吃吧。

土豆儿,土豆儿,你就在我的记忆里了。只是,种土豆的农民不再像原来那么苦了吧?

作 者 简 介

李玉英,70后,唐山乐亭人,小学教师。以平和感恩之心对待生活,以平实朴素文字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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