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秀琴丨那一朵盛开的康乃馨
每年的母亲节和我的生日,儿子总要送我一束康乃馨。我每每把它插在瓶子里,摆放在桌上。它是我房间唯一的点缀,也是我人生的点缀。摆放久了,花已枯干,枝叶也变成了浅绿色,但我仍然不舍得把它扔掉,在日暮朝来的时间长河里,它依旧默默地一如既往地守在那里。花枝上绑的那条粉红色丝带,色泽还是那么鲜亮,长长的带子延续着我心中那久远的梦。梦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迈着蹒跚的脚步向我走来了:“妈妈……妈妈……”我穿过时空的界碑,想抓住他那双小手,但转眼之间,他就变成一个大小伙,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长长的头发向后拢着,嘴角长出了毛茸茸的胡须,帅气、文雅、深沉,中山大学的学子,母亲的骄傲!过去,他藏在我的心里;如今,隐藏在我的记忆中。在无数个漫长寂寞的夜里,我独坐床前,静静地聆听体味他曾经给予我的那份欢悦,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思念……
很想给儿子发一则短信,但指头在手机键盘上移动了好久,都没有打出一个字。病了,流浪在外,患病是最麻烦的,躺在灰色的蚊帐里,脑袋忽冷忽热,身子宛如飘浮在半空,手脚似乎失去了控制,像一片落叶,一根羽毛,恍惚迷离,猝不及防就会跌入黑色的深渊……
此刻,我仿佛回到了家乡,躺在母亲的身边,热乎乎的土炕,软绵绵的毛毯,弟弟妹妹们嘻嘻哈哈的笑声……母亲给我端来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火炉里闪着红色的火苗,暖暖的气流拂过我的脸颊,寒意瞬间荡然无存。一双爆满青筋的手,在轻轻抚摸我的头:“睡吧,女儿……你困了……也累了……”
“妈妈……”我在轻轻呼唤,苍老的背影消失了,妈妈远去了……
目光在游移,那株康乃馨,粉红色的飘带,晒干了的灰绿色的叶子,一朵朵还未绽开的花蕾……
我的脸上终于浮起了欣慰的笑容。灵魂从一片空白的虚无梦境中游了回来,儿子,你真实地存在于我的生活中,为你守候,我不至于无着无落,无依无靠。
儿子从大学城赶来了,他轻轻撩开蚊帐,坐在我身边:“妈妈,你病了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声音里含满担忧,还有几份埋怨。
“你怎么来了?”他的到来让我喜出望外,我虽然没有给他电话,但母子之间的信息比现代化的通讯工具更准确迅速,这就是一种心灵感应,一种息息相通的割不断的母子情。
“今天是星期日嘛。”儿子脸上的笑容永远是那么灿烂,这笑容让我的心如一条春天里解冻的河水,暖暖的。
“一会我陪您去打点滴。这个月我在学校图书馆打工挣了三百元。”儿子从钱夹里取出钱,递在我手里。并从挎包里取出一支派克钢笔,一瓶派克墨水:“妈,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写了那么多的书,从来没用过一支好钢笔。”说话间,他把目光突然盯在桌上那株康乃馨上,顺手从瓶里拿出来,说:“花都干了,还留着干嘛?”
我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把花扔掉,并告诉儿子,看着这束康乃馨心里不空荡,感到日子也不寂寞,它虽无语却有灵气,我并不在意它的开放与枯萎,在这流年似水的日子里,它总是让我回忆起一些难以忘却的事,那不堪回首的岁月想起来,心里常常在滴血。十年前,为了让我的一双儿女活命,我拼命奔波;十年后又为了他们的成长,我几乎忘掉了那些属于自己的日子,在那间潮湿阴晦的小屋里,隐藏了多少艰辛和泪水。很旧很旧的电线附满了尘丝,但房租很便宜。母亲为了给儿子创造一个学习氛围,在斑驳的墙上垂挂了几幅古字画,靠窗户的地方摆着写字台和书橱,一切都是那么简陋寒酸。但在儿子的心中,这里依然是那么温暖,因为有妈妈。小屋的顶棚很高,加上窗户又小,阳光总是射不进来,冬天阴森森地冷,小小的火炉在白天总是处于奄奄一息状态,只有到了晚上,儿子放学回来,母亲才把炉火捅得旺旺的,在昏暗的灯下,在这张小小的字台上,母子各占一方,两人一起学习,屋里很安静,累了困了,母亲就给儿子讲很多很多有趣的故事。要不,两人就对成语,母亲讲孟母三迁,儿子就对程门立雪,母亲讲凿壁偷光,儿子就回应囊萤映雪……炉里的火灭了,寒气从门缝里钻进来,母子俩冻得直哆嗦,儿子常常是和衣钻进冰凉冰凉的被筒,后来,母亲找了五六个空输液瓶,一到晚上就灌满开水,然后,再把瓶子塞进儿子的被子里,每天晚上,儿子钻进这暖暖的被筒里,脚蹬热呼呼的瓶子时,总是会说:“妈妈,我以后一定要带你到一个没有冬天的地方。”儿子说这话时,总是悄悄地把热水瓶塞进妈妈的被窝里,但他睡着的时候,母亲又悄悄把瓶子塞到儿子的脚丫旁。在那寒冷的一个又一个冬季,母亲总是在期盼着,期盼着儿子快快长大,期盼着儿子带她到那个没有冬天的地方……
那一年,儿子刚刚十岁,下学回家时,手里拿着两株康乃馨,看见我,喜滋滋跑过来:“祝妈妈生日快乐!”他把两束花递给我。我紧抱着儿子,突然觉得他长大了懂事了,也知道孝顺自己的妈妈了。那时日子紧紧巴巴,有时连早餐都给他们吃不上,哪还有闲钱来为自己过生日,感谢儿子记住了这个日子,捧着康乃馨,我心花怒放。他说少年报发表了一篇文章,挣了三块钱的稿费。还说以后长大了,要到大地方去要挣很多钱,给妈妈的生日礼物,就不会这么寒伧了。我说礼物不在送多送少,也不在价值的昂贵。
“儿子,谢谢你,这束康乃馨,是妈妈一生中收到的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我把两枝康乃馨插在一个玻璃瓶里,西风凋零的午夜,我和两个孩子守着这盏昏暗的灯,静静地看书学习,在那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只有桌上那枝康乃馨陪着我们,它让我们心驰神往,一天又一天……在凛冽的冬季到来时,它终于褪尽了天然的风华,我的头发也有了几根银丝。就是在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屋里,儿子从一个无知的孩童触及到人生的边缘,也尝到了人世间些许悲哀与无奈。
“还记得那株康乃馨吗?”
儿子点点头,他说今年妈妈过生日时,要送我一捧康乃馨,我笑笑说,一捧和一枝没什么区别,关键是要看这花有没有灵动的气息,能不能让我从那一枝一叶中悟出一些常人悟不到的东西,这东西也许让你一生一世都不能忘记,那是一种亘古不变的儿女情,母子爱。桌上那株康乃馨,虽然早已枯萎,在我的眼里,却永远是盛开的花朵,因为那是儿子送给我的,我珍爱它,孤独时望着它,我的心情宛如那枝头上的一片绿叶,洒洒脱脱地舒展着,安安静静地期盼着……
作 者 简 介
郝秀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词协会理事。南国漂泊派女作家。出版散文集《六合琴声》《漂泊羊城》《等你,在最初的地方》,中短篇小说《参商情缘》长篇小说《血之梦》《 雪伦花》《浮云若梦》。2012年10月,内蒙古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中青年文学研究班毕业后,直接漂泊到北京,历经艰难创办了北京文悦时光文化传媒公司,出任总经理、图书总策划、主编等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