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僚,在位时被刺的吴王
吴波
王者,国之元首,拥有无上的权力,这看似非常风光,却是一个风险极高的职业。古今中外历史上被刺而亡的王不胜枚举,“荆轲刺秦王”便是其中的一次,但秦王居然在行动中躲过一劫,至今讲到秦朝历史,绝不会漏讲这一桥段。而在秦朝之前较为有名的,就当数发生在春秋时期吴国的“专诸刺王僚”了。王僚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仅遇刺身亡,连他的弟弟和儿子也先后被杀。这事是怎么发生的?还得从吴国先王寿梦的传位遗言说起。
季札“三以天下让”
季札,是吴王僚的叔叔,也是吴王寿梦的第四个儿子。寿梦晚年(公元前561),因“季札贤,而寿梦欲立之”(《史记》)。准备重蹈周太王之辙,废长立少,将王位授予季札。而季札辞谢道:“礼有旧制,奈何废前王之礼,而行父子之私乎?”(《左传纪事本末》)坚决不肯受位。这是季札第一次让位。于是寿梦只得暂立长子诸樊,并留下遗言:“我欲传国及季札,尔毋忘寡人言……必授于次,及于季札。”
吴王诸樊元年(前560),为了了却父王的意愿,诸樊一除丧服,便要让位于季札,说:“昔前王未薨之时,尝晨昧不安,吾望其色也,意在于季札……然前王不忍行其私计,以国付我,我敢不从命乎?今国者,子之国也。吾愿达前王之义。”季札仍不愿受国,并以前人的例子表明自己的心迹说:“曹宣王之卒也,诸侯与曹人不义曹君,将立子臧,子臧去之,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节矣’。君义嗣,谁敢干君,有国,非吾节也。札虽不材,愿附子臧之义”(《史记》)。意思是说你(诸樊)是合法的王位继承人,据有国家,不是我所愿意做的,我虽没有才能,但愿意学习子臧。诸樊还是坚持要立他为王,季札索性“弃其室而耕”,弄得诸樊再也不能勉强他。这就是季札的第二次让位。
诸樊死后,兄终弟及,王位传给二弟余祭,余祭又传给三弟余昧。余昧卒时,按例王位应当由季札来继承了,但是季札又一次辞谢。关于这第三次辞让,《吴越春秋》有记载:“十七年,余祭卒;余昧立,四年卒,欲授位季札。季札让,逃去,曰'吾不受位明矣,昔前之有言,已附子臧之义,洁身清行,昂高履尚,唯仁是处,富贵之于我,如秋风之过耳’,遂逃归延陵。”季札把不受位看作是“守节”,是高尚仁义之举,他不贪图国王的权势富贵。关于季札“三以天下让”的故事,《史记》《左传》《公羊传》等史籍都作了详细的记载,并多有褒奖之词。
姬僚上位时的特殊情形
季札“三以天下让”,与儒家鼓吹的仁义道德十分合拍,所以成为儒家竭力推崇的人物,以至于在《东吴名贤记》中,他被列为吴国名贤第一人。但是在我看来,季札并不是一位能当好王的人才。首先,所有古代文献中对他的评价都是“熟读诗书,通晓礼仪”,所有出访中对他的介绍,也是对出访国家文化、礼节的深知,没有涉及经济与军事等经世治国之道的掌握。从他为徐君挂剑的故事中,甚至可读出他简直还有点迂腐。当一国之君,是要有多方面才能的。首先要有高度的政治敏锐性,要拿得出一整套的治国方略;第二要有杀伐决断的行政能力,一位专讲礼义的谦谦君子是远远不够的;第三要有高超的驭人之术,团结一帮人为自己所用,有坚实的执行力;第四更要有掌握军队的能力,确保军事指挥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显然这些季札都没有。而且他还多次表现出对政治、权力不感兴趣。否则他也不会在寿梦授国于他时“固让”。在诸樊要让位于他时,“季札不受而耕于野”(《吴越春秋》)。甚至在余昧去世,应该由他接任王位时,他竟然会“逃去”……季札的行为,正应了中国的一句古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另外,当余昧去世时,季札已经过了掌控一国的最佳年龄。因为寿梦看中季札,知其贤而决定采用“兄终弟及”的办法传位给他时,季札应该已经有独立行为能力,也就是年龄已经在20岁左右了。加上诸樊当政13年,余祭当政17年,最后余昧当政4年,整整34年过去,到余昧去世时,季札已经54岁左右。在古代,人的寿命远没有现在长,所以当轮到季札继承王位时,他已垂垂老矣。
再说,余昧卒,欲授位于季札,季札为什么要“逃去”?难道仅仅是为了不想接任王位?细细分析,也可能是有原因的。“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是最基本的道理,季札既是先王确定的接班人,又是叔叔辈的长者。余昧已逝,季札自己不想接受王位,但总应该等新君确定、登基之后才走吧,为什么他急着要逃归延陵?这不是将吴国王位的继承问题视同儿戏,对吴国王室的安危太不负责了吗。
对于吴王室的后继人问题,《吴越春秋》是这样记述的:“吴人立余昧子州于,号为吴王僚也。”为什么是姬僚继位?苏州学者朱红在他的《话本苏州简史》中有一段分析:“'吴人’是谁?吴国当时没有普选制度,显然不是吴国的老百姓。其时僚的两位弟弟掩余和烛庸手握重兵,他们按'父死传子’的规矩拥立兄长,自有不少人会附和……”朱先生的分析,我认为是很有道理的。余昧在位虽然只有短短四年,但上阵必有父子兵。州于、掩余、烛庸,包括州于的儿子庆忌,正是年轻气盛,是可以担责的最佳年龄。余昧在位时,他们都已进入权力中心,并都执有重要职权。余昧虽死,但这个权力中心仍在,季札真想上位,实际困难是非常大的。春秋时代为争夺王位,子弑父、兄害弟、弟杀兄、臣谋君的事情屡见不鲜。季札活了五十多岁,这种事看得听得多了。他是礼义之士,崇尚礼乐,厌恶暴力。前王余昧刚死,尸骨未寒,也许已经出现了剑拔弩张的局面,自己本来就不想当这个王,所以只能说:“吾不受位,明矣。”迅速逃离这是非之地,眼不见心不烦。
季札“让王”之后,姬僚的上位是比较顺理成章的。因为整个权力中心没有特别大的变动,不影响各方利益。只是当家人由父变成了兄,而“父死子承”这本来就是封建嬗递制度所约定俗成的。只是先王寿梦遗言应该接位的王和余昧欲授位之王——季札没有表态,姬僚的上位就有了合法性问题。因为诸樊之子姬光,才是吴王寿梦嫡传的长子长孙,更有继承王位的合理性,而且这位姬僚的堂兄姬光,绝不是一个没能耐的人,这就为姬僚在位时遇刺,埋下了祸根。
专诸刺王僚
因为“吴人立余昧子州于,号为吴王僚”,姬光心虽不服,当时也没有办法。毕竟刀把子攥在人家手里,姬光只能听命于王僚,当了王僚的臣属。
吴王僚(公元前552-公元前514),姬姓,吴氏,名僚,号州于,吴王余昧之子。继余昧而成为春秋吴国的第23任君主,在位12年。他虽不是寿梦选定的接班人,上位有点“挟权自重”,但不能不说他也是一位胸有大志的吴王,继承了寿梦及父辈与楚为敌、做大做强吴国的一贯方针。他上位后的第二年(公元前525),即派公子光(姬光)率兵伐楚,原因是楚国趁着吴国政权交接有点乱的时候,派兵攻入吴之朱方(今江苏丹阳一带),还杀灭了在这里政治避难的齐国庆封一族,对此,王僚决定予以报复。公子光率兵攻入楚地,在长岸(今安徽裕溪口)与楚令尹子瑕和司马子鱼所率楚军遭遇,展开激烈搏杀。吴军大获全胜,还杀死了司马子鱼。这是一次大捷,公子光本可以回都复命领赏了,但他却不敢,因为在战事中丢失了艅艎大舟。这可是王权的象征,丢失了是要杀头的。公子光只能佯作退兵,埋伏在附近,趁夜发动突袭,夺回了艅艎才敢还都。对此王僚虽没有责怪公子光,但公子光感到耻辱、感到憋屈,这也促使他萌生了夺回王权的想法。
谋王篡位谈何容易,宫廷里都是吴王僚的人,几乎无人可以信任和依靠。公子光只能蛰伏,只能耐心地等待。
王僚五年(公元前522),楚国发生了一件大事:楚平王听信谗言杀死了忠臣伍奢和他的长子伍尚,而次子伍子胥则逃过了楚军的一路追杀,逃到了世代与楚国为仇的吴国。伍子胥认为吴国是能帮助他报仇雪恨的国家,他在市集上吹箫乞讨,希望引起当权者的重视,果然不久他就得到了与吴王僚见面的机会。吴王僚被他的遭遇和复仇情绪所打动,表示一定发兵去攻打楚国。在此期间,公子光老是出来打岔,不主张出兵。伍子胥很聪明,很会相人,他立刻猜出公子光的心思,于是“退耕于鄙”,不再盯着王僚为他做什么。所谓“鄙”就是城郊野地的意思,有人说这“鄙”,应该在“南宫”外,即今胥山附近,这种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伍子胥从此开始改换门庭,投靠公子光。他不仅为公子光推荐了自己逃亡时结识的勇士专诸,派他前去太湖边学烧炙鱼,还趁楚平王新丧,王僚派掩余、烛庸率军进攻楚国灊邑(今安徽霍山)被围之际,与公子光密谋决定政变。他们先在府邸埋伏下甲兵,然后邀请吴王僚前来赴宴。
吴王僚大意了,他自恃有卫队保护,又身穿犀甲,公子光奈何他不得,就前去赴宴了。酒至酩酊,公子光佯装腿疾发作离席。此时专诸捧上王僚最喜欢吃的炙鱼,卫士查过他身上没有武器,专诸膝行来到王僚面前时,突然从鱼肚子里抽出名剑——鱼肠剑,猛力刺向王僚胸口。王僚猝不及防,犀甲也没有用,因为专诸力大无穷,没等卫士冲上来刺死专诸,王僚已经中剑身亡。此时埋伏在公子光府邸中的甲士一齐冲出,把王僚的卫士全给杀了。勇士专诸虽然躺在了血泊中,但他牺牲自我换得了公子光宫廷政变的初步成功。接着伍子胥又向公子光推荐了义士要离,成功刺杀了王僚勇猛无比的儿子庆忌,杜绝了后患。
王僚成为吴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在位时被刺杀身死的吴王。吴王僚遇刺后,据说被葬在了狮子山。《吴郡图经续记·冢墓门》有载:“吴王僚坟,在吴县西十二里岝崿山(今狮子山)旁。”在此之前,唐陆广微所著《吴地记》中,也有同样的记载。但这些记载所出时间均较晚,也未说明其出处,能否确信还很难说。不过,民国年间,李根源先生曾到岝崿山寻访过王僚墓,在其《吴郡西山访古记》中留下“至法音寺,即古思益寺,吴王僚墓旧在寺中。寺颓败……”的记载,李根源寻访无果,只能无功而返。
1979年1月,我在狮子山发掘西晋墓期间,也想寻访吴王僚墓,此时思益寺已改为狮山林场驻地。一番寻访,也未发现古墓的任何蛛丝马迹。历史的尘埃早已将这位被刺杀的吴王掩埋得无影无踪。吴王僚墓究竟在何处,只能成为吴国历史上的一个谜,留待后人去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