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宏生命日记(424) 那些年,我曾经干过的苦活儿累活儿

胡子宏生命日记(424)

那些年,我曾经干过的苦活儿累活儿

(一)

我那篇《犹记当年打麦场,催我苦学离家乡》,引发了读者的强烈共鸣。很多读者在留言中,也谈到自己当年麦收之苦。

能有谁,在年幼的时候就有所谓的远大理想呢?这“家”那“家”,其实只是小学生在写作文时的臆想而已。对于多数农家孩子来说,最初的理想,无非就是想摆脱眼下的苦累日子而已。高考,是农家子弟脱离“苦海”的捷径,拿到通知那一刻起,就是鲤鱼跳龙门,成了一个吃商品粮的人。

实际上我没有干过很累的体力活,即便是麦收,比起父辈的劳累也差之甚远。但有些苦活儿累活儿,至今在记忆中挥之不去。

上小学后,我干的活儿就是割草。下午放学后,离晚饭还有一两个小时,孩子们就要去割草。家里养着猪羊呢,割了草,猪羊才有吃的。孩子们成群结队去割草,割了一筐,天色将暗。背着筐回来,到家门口,还要把草暄腾一下,让家长觉得筐里草很多。

后来,我不割草了,就去放羊。放羊的活儿比较轻松,注意把羊管好,别吃人家的庄稼就好。不过,有一次我放羊,一走神,那头绵羊竟然吃了别家的豆子,豆地里下了毒,一不留神,羊竟然伸直了四腿,倒下了。后来,才知道,羊是被毒死的。我没有心疼羊,反而欣慰地吃了两天羊肉。

我还跟着我爹锄地,把田垄里的杂草除去。天热的时候,在烈日下锄地,会满头大汗,但是我没有觉得很累。有时候,我爹跟田里其他农户聊天,聊得热乎,竟然忘记干活。后来天快黑了,干脆不干了。

我还掰过玉米。我背着筐,把玉米棒子掰下来,放到筐子。自己个子不高,在玉米地里穿梭,宽大的玉米秸的叶子会拉脸,加上出汗,会觉得很疼。

掰完玉米,还要拿镢头把玉米秸放倒。一棵棵高大的玉米秸,要挖上几镢头才能放倒。往往是干了没多久,就觉得腰酸了。接着,还要用排子车把玉米秸拉到村边,竖着成一堆。

记得某一年中秋节,晚上吃了月饼,正舒服的时候,我爹娘却要去拉玉米秸。在月色的映照下,全家人又拉了几回玉米秸。等农闲了,我爹还会带着我把玉米秸铡碎,用来喂牛。

(二)

麦收时间短,任务急,会觉得很累。麦收除了身体的累,还有睡眠不足。早上四五点就起床割麦,小孩子正睡得香,睁着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跟着父母去麦田。晚上到了10点多才睡觉,头挨着枕头,睡意随即就弥漫了整个大脑。这种苦累,恕不赘言。

麦收之后就是暑假。暑假之累,是为棉花喷打农药,以防治棉花蚜虫和棉铃虫。我从高中到大学,七八年的暑假,两个月里满满当当,都要给棉花打药。个中辛苦,想起来有些不寒而栗。

烈日炎炎,汗流浃背,但是皮肤还不能接触农药,必须穿着厚厚的衬衫。一开始,用的是机械的喷雾器,一边按动压力杆,一边喷雾。

再后来就是动力喷雾器,拽动拉绳,喷雾器怒吼起来,喷出雾状的农药,把棉花棵吹得摇摇晃晃,整个人也裹挟在药雾中。我们家大约20亩棉花,我爹带着我,三天喷药一回,再过了三五天,再喷一次农药。这样来来回回地喷药,直到我的暑假结束。

喷农药的时候,鼻腔里充斥的都是农药的气息,闻多了,也就习惯了。肩膀会被喷雾器的带子勒出两道红红的印痕,好在年少力壮,很快就会恢复如初。打完农药,衣服被汗水和药液湿透了大半,我就去村里的池塘里洗澡。某一次洗澡,我还巧遇儿童溺水,救了他一命。

每一次喷射农药,回家后,脸上都是麻嗖嗖的,摸上去还会发热。次日早上,就不再麻了。现在想起来,那是轻微的农药中毒。我见过邻居女孩农药中毒,她坐在排子车上,嘤嘤地哭。中毒的她浑身发抖,不由自主。还好,到了医院很快就脱离了危险。

大学的四个暑假,我都会回家喷洒农药。放假回家时,归心似箭。等喷农药累了,又盼望着早点开学。无数次喷洒着农药,我就暗自想,幸亏考上了大学,这种累活儿是暂时的,开学后就能摆脱。可是,有很多人也许要一辈子年复一年地这样劳作,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幸运极了。

(三)

喷洒农药,对一个男孩子而言,虽然够累够辛苦,但身体能活动开,不会腻歪。腻歪的是拾棉花。秋季来临,田里的棉桃就会咧开嘴,绽出白白的棉花来。这时候,要赶紧摘棉花,运到家里,免得丢失或被雨水淋湿。

摘棉花时,腰里要拴上一个包袱,我伸手把棉花从棉桃里拉出来,择去粘附的杂物,再放到腰间的包袱里。这个活儿既要麻利,又不能着急。慢慢地,前面腰上的包袱越来越沉,还要弯着腰去够棉花,会觉得很累。这个活儿更适应女人们做,有外村的女人专门来打工,帮着拾棉花,挣一份力气钱。

摘着棉花,前面是长长的地垄,我在一点点地挪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一站。大人们想的是丰收在望,手里是劳动的果实,孩子们想的是,赶紧干完活,回家休息吧。

大热天,在棉田里收获棉花,除了一顶草帽,没有什么用来遮挡阳光,不知不觉,就会出汗。小孩子个头矮,在棉花地里享受不到空气的流动,加上动作机械,很快就累起来。回想起来,当年在大学校园里花的钱,都是那一朵朵棉花换来的。

摘棉花累,卖棉花更累。棉花在家里垛成了小山,先要把棉花打包,再搬运到排子车上。出发去棉站,我爹驾辕,我和我娘在旁边拉梢。到了棉站,就是排队等待。长长的卖棉队伍,一点点挪动,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我上了大学后,棉站上有我的高中同学,还可以加个塞。进了棉站,称重后,还要把棉花抬到库房。我和我爹跟工人们一起,踏在斜斜的木板上,把棉花运到高处。彼时,棉花比苹果还要贵,有的“刁民”就会在棉花里塞苹果,运棉花的工人见到苹果,也不会声张,悄悄塞到口袋里。

卖了棉花,又是排队结账。等钞票到手,爹妈才带着我,笑逐颜开、如释重负地在棉站外面吃饭。我吃过一顿火烧夹肉,因为是下午三点多才吃午饭,只觉得火烧夹肉香气沁人,味美无比。

卖棉花之累,累就累在装棉花、拉车,排队的时候,还要一点一点地挪动位置,即便是饥肠辘辘,也大意不得。作为孩子,心里不关心爹娘卖多少钱,只希望不要太累,早点卖了棉花吃饭,然后回家。

秋收战线长,不那么累。更何况,上了中学后,不放秋假了,我没有觉得自己在秋天干过多少活儿,顶多是周末做些刨花生、剥玉米之类的小活儿。这些活儿多是在晚上,全家人聚集一起,在凳子沿儿上摔花生。不是很累,但也没有觉得有乐趣。

(四)

最累的活儿是晚上浇地。当时,生产队里有一眼机井,各户排着队浇水。深夜,全家人正睡得香甜,有人咚咚地砸街门,我爹就应一声“知道了”。爹娘和我就要去浇地。

白天浇地很清闲,只要垄沟不跑水,自己扛着铁锹优哉游哉地玩耍就是了。到了晚上,则要费很大力气,扛着铁锨,拿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巡查垄沟。遇到跑水,就要用嘴叼着手电,双手握着铁锨掘土,去堵垄沟的漏水处。

到了冬天,我放了寒假,夜里也要去浇地,那是非常令我心悸的活儿。夜里,睡得正香,我听见街门的响声和爹妈的应声,屋子的灯光亮了,紧接着我爹喊我起来浇地。我身穿厚厚的棉衣,脚上穿着长筒靴,橡胶的。来到田里,我通常是负责巡查垄沟,扛着铁锨从这头走到那头,长长的几百米,深一脚浅一脚。

冬夜里浇地,很快就不觉得冷了。因为你被迫要活动,走动起来,寒冷就无影无踪。气温低,但机井抽出来的地下水是温的,身体乍接触到水流,也不觉得凉。此时,最怕的是垄沟跑水,天冷,夜黑,无处找软土去堵水眼。

有时候,垄沟出现决口,就要不管不顾地在水里挖泥。我记得最惨的一次是,井水竟然进了我的靴子,袜子都湿透了。堵住决口后,把靴子的水倒出来,再穿上去,就觉得凉了。

1988年春节前夕,腊月27凌晨两三点,我在田里浇地,靴子里进了水,脚掌凉凉的,走起来,靴子里就会噗嗤噗嗤地响。头上繁星点点,身边寒风呼啸,我长叹一声,心想,城市里的大学同窗们,肯定在甜甜地睡个正香,而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差异吧。

(五)

麦收、给棉田喷洒农药、拾棉花卖棉花、浇地,这是记忆中最苦累的农活。本文写作中,我还专门跟亲戚们在微信上交流了一回。我妹夫说,那些赶时间的农活,都是很累的。

提到棉花,我就想到为棉花整枝打杈和捉棉铃虫。整枝打杈,就是把棉花棵的不利于棉花生长的枝杈用手掰下来。我娘做这个活儿,几乎是跪在棉田里,一点点地挪动。那些日子,我娘的膝盖都因下跪而红肿。想起来,那真是给老天爷下跪求食啊。

2002年的5月初,我娘为棉花整枝打杈一天后,晚上竟然突发心脏病。我把她从威县医院接到邢台人民医院,在母亲节的前一天,我娘经历了16个小时的痛苦挣扎,医治无效而去世。

妻子还提到了担水之累。忘记从几年级开始,我就开始为家里担水了。早上上学前,要扛着扁担去水井处,提水,担到家,倒进水瓮,解决全家当天的吃水问题。开始,膀子会压疼,时间长了习惯了,也就不觉得累了。

再后来,村里的水井逐渐枯竭,村民们开始到机井里灌水,装满水桶拉到家。我又开始去拉水,从机井的出水口,一桶一桶装把水运到铁桶里,再拉回家,灌到水瓮里,个中辛苦自不待言。

记得有一次暑假,我回到老家,某天晚上,用我爹拉来的水冲洗身体。我爹见我浪费水太多,忍不住说了句,省点水吧,累死累活才拉回来这么一点水。

春夏之交,要到田里栽种红薯秧。先是刨小坑,把红薯秧放到小坑里,再就是担水,灌到小坑里。用水量很大,要不停地担水,担一晌水,累得腰酸背痛。

秋天,开花生、开地瓜,都是累活儿,好在只是在周末干,虽然累,好歹有校园可以躲避。

妹夫还提到了拉粪之累。拉粪,就是把家里粪坑的土肥、便肥运到田间。我爹用铁锨把粪肥起到排子车里,我则把排子车车辕抬起来,保持平衡。那种活儿倒是不怎么累,但是很脏,要闻半天的臭味。孩子很难做到任劳任怨,巴不得早点干完活儿。

家里还垫过宅基地。爹率领着我的和妹妹从村外拉土,运到宅基地。似乎有半月时间,每天都要拉土,累得浑身发软。

我想,自己真不是高尚的人,我好逸恶劳,从来不把体力劳动视为最光荣的事儿。每次我听到所谓“劳动最光荣”“勤劳勇敢”之类,我暗自想,那些喊着这些口号的人,莫非也喜欢劳动和勤劳?所谓光荣,顶多是劳心者对劳力者的同情而已。如果有一点办法,谁会甘心在田间忙碌一生?

参加工作后,有一次在县城里徜徉,我忽然在人群中遇到了初中的女同学。当年如花似玉的女生,曾是我们很多男生的暗恋。彼时见面,她已经是村妇,满脸风尘仆仆的神情。寒暄几句,就没有再多的话,我们笑着告别。

我记得,当时我走了好远,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女同学。她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与偌多的村里的小媳妇毫无二致。我禁不住怅然若失,那一刻,上学时对她的暗恋,一下子烟飞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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