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Sheqi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NO.2353】
作者 | 张春雨
原创 | 乡土赊旗(ID:gh_06d145e3125e)
▲ 田园将芜,胡不归
以前回社旗走许平南高速时出口是方城,下高速穿县城再经券桥唐庄到社旗要走22公里。后来社旗修了高速引线,但老是走错,不是拐弯早,就是走过卯,主因还是回去少,路不熟。我是责己的思维。
许平南,平顶山段限速100。跑了一天长途,偏偏每次到这儿时天色近晚,日薄西山,肚饿心急,迎着斜晖心底一片慌乱,常常超速违章。好像平顶山不太欢迎我,走一次必须额外留下买路钱。到南阳地界,脚下油门放松,快慢皆宜,如释重负,就是违了章,也算是为家乡做的贡献。人生就是一场纠结。现在用手机导航,预览显示到叶县就要转商南高速,新的社旗出口离县城只有3公里。这是一条属于社旗人民的新路,是一种踏实和坦然,走捷径忽然有占便宜的感觉。
今年春长多雨。每次打电话,家人在听筒那头就一个字:冷。电热毯功勋卓著。还说,如果春雨贵如油,老家今年遍地是油厂。听完笑晕,立马想去买一份“好多鱼”。亲人们恬淡自如,忽视我的感受,全是对这个春天的赞美。我于人生的各种闪展腾挪中,难得的一缕释然,仿佛看见菜花金黄,茅芽满地,麦梢抽穗,杨柳吐新,花褪残红青杏小。要想乐观,看问题一定要选角度。这场春雨下了一月有余,下三歇一,黄金循环,昼夜无休,又是一个风调雨顺。老家人爱说“牛马年,好收田”,也许是人们对大牲畜的偏爱和期望,也许牛马年是太阳黑子的休眠期。对,今年是牛年。看看父母守护了几十年的那块永久基本农田,看看搭了彩钢瓦的老屋,看看一样想我的亲朋好友。春风得意马蹄疾,我要赶在天黑之前到家。
商南高速途径刘永科老师笔下的嵖岈山时,我用眼睛的余光多看了一眼出口指示牌,莫名的亲切,像一位多年未曾谋面的故人,想近前握个手。过了舞钢是方城,时近六点,我开启了车灯。日暮乡关,乡关日暮啊。两岸青山相对出。这就是传说中的伏牛山了,黛青,巍峨,连绵不绝。横岭侧峰,平静寥廓,无一丝贪嗔痴爱。山峦如烟,大片油菜花次第盛开,映得百里金黄,一幅立体的油画调色盘。看惯了城市公园的整齐有序,此时恍若置身世外,不免沉醉于自然的清香,心动不已。凌冬花败,春暖盛开,有人离去,有人归来。有感此行的独一无二,移步换形都是奔向远方的足迹。这是迎接归乡的序曲,宛转悠扬。黄昏即景,更加与众不同,却尴尬于文字的苍白。难怪古人揽胜,会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赞叹。有人说,旅行就是从自己熟悉的地方到别人熟悉的地方,折腾的意义,在于“善作善成”。年少离乡,中年归来,第一次近距离穿行在属于家乡的伏牛山区,既新鲜又亲切。开了自然风,大口呼吸,仿佛空中的负氧离子都似曾相识。唯一的遗憾,近晚赶路不敢停车,美景都在忙乱里错过。小时候,晴朗的初秋,站在马庄东岗遥望30多公里外的老北山,绵延起伏,轮廓清晰,就会联想起连环画《山乡巨变》的水电站,想象豫剧《朝阳沟》一道道岭来一座座山,代入栓宝,娶个银环。山一定要青松翠柏,云雾缭绕;山楂果一定要酸甜适口,随便吃不限量。可是还没等一睹真颜,不知何时,这样的美好已“飞入菜花无处寻”了。“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
车行社旗地界,忽然下起雨来。向晚的空气清凉、滋润、爽利,到家了,先洗洗尘,好周到。径直驶向霓虹闪烁的挹爽门,第一行程是买眼镜卤肉,闭门羹。记得以前眼镜哥说过,能卖到晚上十点,可是……无语泪先流。友人说,眼镜哥的店如今不需要夜班,人家白班足够。转老李的店,还好,有肉无火烧。传闻这家老板娘厉害,只要尝了谁家的特色,她就能做出来谁家的味儿, “尝一脔肉,而知一镬之味”,也是赊店一大传奇,难得。父亲电话已经打过三遍,叮嘱走哪条路哪条街,千万不要往哪拐,看见碾盘就往左,看见代销店就往右。我说不用问路不开导航不会走错,你就把心放肚里吧。反倒想着母亲头发已经不再定期染黑,且一定很怕冷。幻觉里,隐约看见她瘦瘦的身影,穿呢子衣,风里雨里家里等你。从兴隆镇到马庄路虽窄却很好走,没有路灯,四下寂静。远光撕开夜幕,雨丝无声斜织,不时有狗叫传来,路是我一个人的。两侧的景观树飞快向后倒去。约八点半,终于在和风细雨里到家了。锅里热了很细的挂面条,有韭有蒜有花椒,母亲给我盛一大碗,冒尖。她挨着我坐下,看我大口吃面条,满足的眼神里全是欣赏。说,小时候赶着去上学,我做饭不及时,你老是吃饭快。现在不着急,没人给你抢,慢点吃。有母亲在,我得以承欢膝下,又过上了儿童节。
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祖先虽远祭祀不可不诚。第二天是清明节。早清明,晚十月一。祭祖扫墓要趁早,清明已是最后一天,是祖先传下来的规矩。清明是个好节气,能促成亲友相聚。华胜一大早打来电话说,麦地里露水大,两脚泥,一定要用大号方便袋扎好腿脚。真及时。长岗镇代销店火纸卖得很快,买两大捆,老板娘拿出几条珍藏的最大号方便袋,体贴入微。“大莫大于死生,亲莫亲于骨肉。”可是,小时候特别怕上坟,即使大人领着,也不敢去。小伙伴们为制造紧张气氛,常指指戳戳哪里“紧”。最怕晌午骑自行车从东岗走,庄稼地、路旁到处是坟园,紧张得心提到嗓子眼,只好屏住呼吸飞过。如果哪再跑出来个兔子,能魂不附体。夜里邻村看戏看电影,散场最怕掉队,仨人走中间,俩人我走头里。读过鲁迅《踢鬼的故事》,知道世间并没有灵异,都是自个儿吓自个儿。独自走上社会,并无坦途。只要是人过的日子,必一日遇佛,一日遇魔,有常中无常。倘遇各种鬼魅,只要它在明处即不可怕,且走你的夜路,视他途为鬼火。一部《聊斋志异》,满纸荒唐言,全是真故事,鬼都会说人话,比人纯真比人善良比人痴情。反观人心,即使科技发达,显微镜和心电图也没办法彻底鉴别,往往掉进精心设计的陷阱,比鬼更可怕。年过四十,渐悟渐醒,还是觉得鬼更可爱些。故乡,我回来了。
《山乡巨变》里,农业合作化是五六十年代的富民之路,如今咱走的是工业现代化,连社旗这样闭塞的县都要通高速公路,方枣线横贯南北,从此天堑变通途了。规划下来后,占压我家祖坟地和一亩粮田。母亲说,我信主,这么些年你们没咋去上坟,眼看着高速公路修过来了,咱这祖坟得迁,最后一个清明了,咱都去,烧纸去。小麦过膝,坟茔葱茏。刚下过雨的地面有些湿润,火纸和鞭炮放地上一会儿就洇湿了。父亲拿出一张大票放纸上,粗大的手掌一一拍过,印、发,分成若干份烧尽。祖先们坟前有了纸钱的叨扰,想必也在指指点点,互相打听“翩翩两骑来是谁”吧。爷爷辈以上的祖先们没有见过我,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人老忘性大,每次来我都主动做一番自我介绍。隔三卯四的送纸钱,不及时,您老多原谅。等乔迁新居,我亲手给您们搬家具。
小时候去外婆家,外爷在牛屋住,一口白茬棺材,上盖反过来调着头放,外爷就在上边铺张床,我也跟他睡过,怪新鲜。这是外爷五十多岁时给自己准备下的老屋,不忌讳啥,他看淡生死,没琢磨着长生不老,达观主义者。这么些年参加过不少婚丧嫁娶典礼,看惯了生老病死,人鬼蛇神各有其定数,不必纠结,也就坦然了许多。自问百年后没有资格去什么山什么堂,也不至于洒向山川河流大江大洋。外出旅行看到好山好水,不由自主装模作样看看山势,料想百年后也能择一善者而从之,长眠于此,不被无端打扰。可惜现在倡导保护山河林田湖草,这样微小的愿望怕是已难以实现。“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葬在哪里都一样,五服以后,谁又分得清哪座坟茔埋的是谁。向来不巴望被人怀念,不想给人增加无谓的精神负担。如果真有人想念我,也不作难,怀念是能够穿越阴阳的。和谁在一起过一生很重要,亲人不能任性选择,朋友也难分难舍。别老想着络连人家,要想着给别人带来点啥,留下点啥。冯氏电影《非诚勿扰Ⅱ》里,李香山的做法倒是挺绝的,值得参考。弥留之际给自己开一个人生告别会,乐享亲自出席之快,想见谁,想说啥,一站购齐,省得到那边留遗憾。来有体面去有尊严,几抔灰尘,拢做一盆沃土,上种绿萝,为自然界做最后一丝贡献。(全文完)
张春雨,男,47岁,社旗县兴隆镇马庄人。现供职于某垂直管理机构驻山东单位,居济南。
乡土文学《乡土赊旗》(Hometown Sheqi)发布
总编 | 赵华胜
总顾问 | 王学章 王书义 梁铜勋 刘永科
特约作者 | 晓辉 丽萍 尚钞 春雨 松克 春兰
特约美编 | 穆青冬
(所有排名不分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