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民】要命的胃癌

弥 留 之 际
韭花得胃癌是去年九月份发现的,当时她在东莞。一连几天都觉得肚子疼,有时疼的难以忍受,这才给儿子育明说了。儿子陪她去了医院,初步诊断是胰腺癌。儿子虽然少不更事,但社会上的人们谈癌色变,他也不可能不知道病情的严重。出了医院门就把这则消息电告给他爸。他爸才离开东莞没几天。
当时韭花老两口得到儿媳临产的消息,兴高采烈地从老家坐飞机来的。韭花给亲家母说,她一个农村妇女,把飞机都坐了,这一辈子活得也不枉。幸喜得媳妇产下了一个七斤二两重的男婴,所有的亲属都高兴得合不拢嘴。给宝贝孙子拾掇过十天以后,因为时近三秋,家里地里还有许多活儿。他爸来锁老汉就先一步回去了,留韭花在东莞陪儿孙一段时间。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韭花突然检查出了这号要命的病呢。
这消息就像轰顶的炸雷,震得来锁老汉辨不清东西南北。又好像倾倒的泰山,压得来锁老汉简直透不出气来。他只觉得头比老笼还大,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顿时感到浑身上下的筋被全部抽掉了,腿软得站立不稳。强打精神地去了隔壁邻家,托邻家姑娘给他订了第二天去东莞的火车票。尽管没有卧铺了,但心急如焚,一刻也等候不得了。
来锁老汉比韭花大两岁,是一九五四年出生的,属马,六十七岁了。他和韭花结婚四十六年,共同生养了四女一男五个孩子。大女儿已经四十五岁了,儿子最小,也过了三十一周岁的生日。韭花不痴不瓜,但情商智商确实是蚂蚁穿豆腐——提不上串。斗大的字识不了一升,一辈子都没学会蒸包子。五个孩子全是靠过世的婆婆照看大的。但她整天忙忙碌碌,干个不停,一辈子没少下苦。还有一个好处是从不当家,什么事都是来锁说了算,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夫唱妇随吧。长期的共同生活难免有些碰磕,但没产生过大的矛盾。虽然两口子说不上是花开并蒂,比翼齐飞,但也同舟共济了近半个世纪,建立的深厚的感情。尤其是白头鸳鸯,更感到彼此的重要,几乎谁也离不开谁了。
把韭花接回渭南就立即就医,先在第一医院,后又转到中心医院。几个医院诊断的结果都是不治之症,不过并非胰腺癌,而是胃癌晚期。所有亲戚朋友包括儿女都主张保守疗法,没听说动手术,化疗,放疗能救下患者生命的,有些甚至加快了死亡的进程,到后来往往是人财两空。所以千方百计搞些止疼药在家静养,尽量不要让病人遭受痛苦。但来锁不这样想,他认为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尽万分之万的努力。能延长一天是一天,即使钱花了一大摊没有挽回生命。但总是把心尽到了,啥时候都不会感到后悔。
来锁老汉人缘好,乡性不错,遇事有人帮。他借了十来万元,专门用来给韭花看病。当然,儿女们也没有袖手旁观,也都尽心尽力,慷慨解囊。但陪床基本上还是老汉一个人。四个女儿早已出嫁,儿子也都娶妻生子,他们各人有各人的家庭,各人有各人的日子。尤其是当今社会,他的五个子女都在广东打工,吃老板的米饭就得听老板使唤,不可能请假伺候病人,否则必然被老板炒了鱿鱼。都是中年人了,没有年轻人那么好找工作,丢了饭碗该怎么生活?所以都十分珍惜现在的岗位,没办法回来照顾母亲。只能利用下了班休息时间,和韭花视频,随时掌握母亲的病情。但端吃端喝,扶前扶后,擦身接尿等麻烦事儿,全都落在了来锁的肩上。
韭花根本不知道她病的严重性,尽管住在肿瘤科病房,前后左右都是同病相怜的患者,但她压根儿就不往坏处想。她问来锁,来锁回答说是胃炎,她便信以为真,总以为吃吃药,打打吊针就好了。时常还规划着以后怎样带孙子,如何接送孙子上幼儿园。来锁背着人不知哭了多少回,但在韭花面前,从来都是说说笑笑的,连一点眼泪也没掉过。他变得没有一点儿脾气了,韭花有啥要求一概满足。给韭花买了裙子,买了皮鞋,买了时新衣裳,还买了一个智能手机。手把手地教韭花怎么接电话,怎么打开视频。韭花说我这老汉一下子变好了,把我当成了灵芝草,再也不看作米米蒿了。韭花不想吃东西,来锁把饭碗端到她面前,哄她说多吃饭病就好得快,病好了就能再到东莞看孙子去。发现韭花脸扭了过来,赶紧舀一勺子送到她嘴边,韭花只得张开口,勉勉强强地吞咽进喉咙。有时韭花说她尿呀,来锁在被窝里给她把裤子退下来,把便盆放到屁股底下。等了半会儿,一滴都没尿出来,只好又把便盆拿掉,将裤子给她穿好。一点儿都不觉得麻烦,都不认为韭花在折腾人。
病人心烦,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无名火,动不动就发脾气,有时甚至口出粗言。每当韭花上气的时候,来锁总是以柔克刚,淡淡地笑着说:“只要发泄了你心里舒服,那你就发泄吧。”还会扑娑着韭花的胸口:“生气对身体不好,哪怕打我几下都行,你可千万不敢生气”。韭花的拳头好像打在了棉花包子上,一点儿劲都没有了。
韭花先后做了六次化疗,花去十多万元。最后医院给了些止疼药,说没有必要继续化疗了,在家里慢慢养着。有病期间孩子们都回来过,但仅仅只是看一下,住不了三两天就得赶回工作岗位。每次离开的时候,没有不向隅而泣,泪流满面的,这次见了不知还能不能再见活着的母亲一面。来锁反复给儿女们说,你们忙就放心走你们的,你妈有我伺候呢。
韭花这几天只能喝半碗沫糊,吃一点儿鸡蛋糕,靠打营养针维持着奄奄一息的生命。来锁左右不离,时刻观察着韭花的变化。他算计着,谋划着,等到韭花朝不保夕的时候,再通知孩子们回来见她一面。跟着办理后事,尽最大努力少耽搁儿女几天,以免影响他们的工作,惹得老板不满意。


作者简介:王华民,1948年2月生于华阴,1959年迁入临渭区(原渭南县)蔺店镇。退休公务员。曾在有关刊物,平台上发作品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