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节选,全文载《国际汉学》2020年第4期)摘要:罗明坚作为早期入华传教的耶稣会士之一,其事迹不仅为在华耶稣会士,也为欧洲的耶稣会士所知悉。本文利用各类档案资料,对意大利佛罗伦萨国家档案馆藏的一份与罗明坚有关的信件进行分析,展现当时的欧洲人是如何认识中国以及在华的传教事业的。本文分三个部分展开:首先对信件的写信人、收信人和罗明坚的关系进行梳理;其次对该文献的主要内容进行考证;最后则揭示出这一文献在16世纪、17世纪中西文化交流中的意义。关键词:罗明坚 在华传教事业 中西文化交流 罗西神父意大利佛罗伦萨国家档案馆(Archivio di Stato di Firenze,以下简称ASFi)藏有一份与意大利籍入华耶稣会士罗明坚(Michele Ruggieri,1543—1607)有关的西文文献,编号为“Fondo manoscritti 746,26bis”。它是一封信件的抄本,两叶四面,共1589个字,其中还包含了几个中文地名和人名的西文音译、阿拉伯数字,以及一句据称是来自中国“前面四部书”之首的拉丁文译文。全文没有抬头,也不见落款,信末写着“罗马”和“1590年7月14日”。此外,在文件首页上方有一个意大利文题目:“彼得罗·保罗·罗西神父寄给佛罗伦萨学院院长的信”(Lettera del Padre Pietro Paolo Rossi al PadreRettore del Collegio di Firenze)。由于该题目的笔迹与正文一致,所以该文件应为同一人所抄。但抄信者是谁,原件藏在何处,已无法知晓。然而,由这个题目可知,该信原件为彼得罗·保罗·罗西神父所写,寄给当时的佛罗伦萨学院院长。由于在这份文件中,这位罗西神父谈到了罗明坚入华传教和返欧之后的一些经历,并不见于罗明坚本人所撰写的一些西文资料,故颇有史料价值。罗明坚画像1590年,在圣母访亲日(visitatione della Madonna)那天,罗明坚在罗马耶稣会修道院用午餐时,向人们谈起了遥远的中国:它的伟大、富饶、政治的统一。他的讲述引起不少人的好奇,罗西神父就是其中之一。他记录了不少,颇为简单,但他所提供的一些信息,则可以补充当前有关罗明坚研究的不足。1. “两个印度人”罗明坚曾与所谓的“印度人”一同前往欧洲。他在《中国传教事务报告》中三次提及他(们)。第一次是罗明坚尚在葡萄牙的埃武拉时,当地的总主教送给他和“他的印度人”至少可供穿戴四年的衣物。还有两次,则分别是在马德里和罗马,罗明坚让他的“印度同伴”向菲利普二世和教宗展示了中国的服饰和礼仪。除此之外,罗明坚就未再提到他(们)。因此,我们无法确认,他们来自哪里。但葡萄牙的耶稣会士阿玛多·雷贝洛(Amdor Rebello,1539—1622)在一份文件中,曾告诉我们这些“印度人”来自亚洲。1592年10月1日,他在写给耶稣会总会长阿夸维瓦(Claudio Acquaviva,1543—1615)的信中还提及,罗明坚“从海路来,花费极多,正如他从那里到罗马一样,带着行李和两位青年杂役”。这条材料也告诉我们,这两个陪随罗明坚左右的杂役,是为了帮助罗明坚搬送从中国带回欧洲的行李。然而,由于罗明坚在离开澳门前往欧洲的途中,曾在马六甲有过短暂的停留,所以,我们无法确定这两位青年杂役来自澳门,抑或其他的地方,比如马六甲。在欧洲近代早期,“印度”(India)作为一个地理概念,其地理范畴与当代的印度并不一致。在当时,它是指那些远离欧洲且陌生的世界,包括了中国在内的几乎整个亚洲、大部分的非洲和美洲。而来自这些地方的土著,则被称为“印第安斯人”(Indios)。在欧洲的宗教改革时期,“印度”也指那些尚未受到天主教影响的欧洲农村,被称为“底层的印度”(Indie di quaggiù),是部分传教士眼中的“我们的印度”。随着地理知识的进步,欧洲人对“印度”与“中国”开始有了区分,比如范礼安神父于1580年在日本富山县的下村所写的《第二份总要》中就提到:“许多来自印度(India)和其他地方的商人,在澳门与中国人(Chinas)进行买卖。”但在欧洲,大部分的亚洲国家仍被视作“印度”的一部分,甚至在科西莫三世统治时期的托斯卡纳(从1670年到1723年),“印度人民”还是指那些“中国人、日本人、摩鹿加人、和尚,诸如此类”。而在耶稣会内部,中国作为一个教区,很长一段时间也一直属于印度行省。所以,这些穿上中国服饰,并向欧洲人展示中国礼仪的“印度同伴”,可能就是来自澳门或者马六甲的中国人。这样的猜测(尽管有上述的这些历史事实作为佐证)在罗西神父所写的这封信件中得到了最直接的证明。他写道:“罗明坚神父和菲利普国王派往教宗的使节塞萨公爵一起前往罗马。几天之后,罗明坚神父带在身边的两个印度人,携带着他的一些物品到达罗马。他们中的一位是中国人,一位是摩鹿加人。”《16—20世纪入华天主教传教士列传》罗明坚根据当时的习惯,称他们为印度人。因此,罗西神父也把这些由罗明坚带回欧洲的中国人和摩鹿加人统称为印度人,尽管在短暂的一生中,罗西神父把大部分的时间都奉献给了意大利,或者说耶稣会罗马行省,没有跨出国门一步。2. 罗明坚第一次进入中国根据罗西神父的记载,罗明坚第一次进入中国,与他向广东总督展示铁制钟表的机会有关。罗明坚携带该钟表,由澳门进入肇庆,并在展示结束之后,把钟表送给了王爷。此后,罗明坚获得了这位王爷的信任,被允许进入中国境内,并伺机传播天主教义。但是罗明坚第一次进入中国的场景,根据其他的文献资料,则呈现出不同的景象。首先是关于罗明坚第一次进入中国内陆的日期。罗明坚于1579年11月抵达澳门之后,在巡视员范礼安神父的安排下,开始学习中文,包括口语和书写。罗明坚说他自己在澳门心无旁骛地学习了三年,但结果并不如人意。然而,即使如此,罗明坚仍决定进入这个王国的内陆。这也说明,语言并非阻止罗明坚和其他传教士进入中国内陆传教的唯一因素。相反,在罗明坚意识到自己的中文学习无法在澳门取得进展之后,他更希望进入中国内陆去学习这门语言。对于罗明坚而言,更重要的一件事,则是从中国政府那里获得在这个国家传教的许可。在明朝后期,只有部分西方人(以葡萄牙人为主),因为要与中国商人开展贸易而被允许在特定时期进入广州城内。除此之外,所有外国人都被禁止进入中国内陆。罗明坚就是利用这样的机会,第一次进入中国内陆。他写道:只有当葡萄牙商人前往广州购置他们的商品时,神父才获得中国官员们的允许,随葡萄牙人进入广州。在此之前,仍旧是这些官员,他们下令说,这些商人中不可以没有一位我们的神父。官员说,因为这些葡萄牙人来时,制造了许多混乱,而我们的神父,则和中国人一样,有理性、正义和温顺,不携带武器。为此,中国官员们希望神父们能与葡萄牙人同来,约束后者,使他们走在理性的道路上。由此,罗明坚获准进入广州城,去约束那群可能会制造混乱的葡萄牙人;与此同时,他也伺机去结交在广州的中国官员。1580年的下半年,罗明坚随同葡萄牙商人第一次进入中国的广州城。对此,罗明坚在写给当时的罗马耶稣会总会长埃韦拉多·梅尔库利亚诺(Everardo Mercuriano,1514—1580)神父的信中,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他的欣喜之情。他写道:“[给予我们许可这件事]给了我们这些神父,特别是我,更多的慰藉,为达到此目的,我留在此(澳门)已有一年……”但出于对外国人的防范,当时的广东政府并不允许这些葡萄牙人和罗明坚在晚上的时候入城,他们只能在海边或河边过夜,白天的时候,再返回城中,与中国人进行贸易。《天主圣教实录》即便如此,罗明坚仍利用这一机会,与中国的一位官员成为朋友,甚至向他请求一处可以居住的地方,以便为来华的葡萄牙人举行弥撒仪式。于是,这位中国官员便将位于河边的一座房子提供给他。这座房子很小,但安静舒适。罗明坚把它改造成一座小教堂,为在广州经商的葡萄牙人举行天主教仪式。1581年,罗明坚两次进入中国内陆。第一次在广州停留了三个月,他从当时的广东省海道副使那里获得了一座更大的房子。它原先是中国人举行宗教仪式的场所,罗明坚把它改造成可以举行天主教仪式的小教堂。而第二次进入广州时,他停留了两个月。罗明坚改造的两座小教堂都带有浓厚的欧洲天主教风格,在它们的祭台上都供奉着圣母玛利亚抱子的雕像。有部分官员和民众甚至被吸引过去,询问天主教义。此外,罗明坚在这些地方举行弥撒,也引起部分中国人的好奇,甚至“对这种新仪式窃窃私语”。显然,从罗明坚入华传教开始,欧洲的天主教就进入了中国士大夫的视线之中。与此同时,它也在普通阶层中流传,甚至为部分人所接受,因为在罗明坚为那些葡萄牙人举行天主教仪式的时候,一些中国天主教徒已经参与其中。罗明坚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天主教在中国内陆的传播奠定了一定的基础。与罗西神父转述的内容有所不同的是,罗明坚本人所留下的文字材料告诉我们,他是利用葡萄牙人入华经商的机会进入中国;而他在中国建立的第一座小教堂,是他首次陪同葡萄牙人进入广州城时所建,就位于广州城,而不是肇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