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一样的甲午罪臣,淮军名将叶志超,为何一入朝鲜便堕为逃跑将军
提起叶志超,有时候令人不得不感慨,历史上一些奸臣的形象,真是由后世这群键盘侠们随意塑造的。
站着说话不腰疼,以结果论事的人以前有,现在也不少,就叶志超当时在朝鲜所面临的态势,可以说,甭管是谁都很难以善终收场,用逃跑来形容叶志超,确实有失偏颇。
叶志超
从名将到跑逃将军,反常的背后,水挺深
对于叶志超来说,光绪二十年(1984年)带兵入朝,成为了自己人生荣辱的一个分水岭,在此之前,他是淮军将领之内的翘楚,被淮军大佬李鸿章屡次拔擢,并称其为:
“骁勇坚强,饶有智略,讲求利器,训练得力,随剿粤捻,战功卓著,其才可当一面。”
淮军将领叶志超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拥有赫赫战功、被朝廷寄以厚望的悍将,却在甲午战争爆发之时,作为驻朝鲜的清军总统领,表现之差,令人大跌眼镜。
叶志超不仅作战失利,最终导致全军溃败,更是毫无骨气地一路狂奔逃回鸭绿江,丢尽了清廷上下的颜面。
平壤失利,使得日本从容地进入了朝鲜,并自此依托朝鲜跳板,进窥中国之地。
而回到国内的叶志超,理所当然地受到了朝廷的严惩,不仅被朝廷下令革职,送到京师,后来又经刑部审讯之后下狱,定了个斩监侯。
按说这种误国之贼死有余辜,然而,令人诧异的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每每到了秋后,朝廷在勾决人犯名单之时,叶志超总能神奇地逃过一劫。从光绪二十一年一直到二十五年,叶志超连续四年都能让朝廷法外开恩,并于光绪二十六年获免释放。
“刑部依律拟定为斩监侯,秋后处决,光绪二十六年获释。次年病死。”
那么叶志超为何会从淮军悍将堕落为逃跑将军,又为何身犯误国重罪,却让朝廷最终赦免其身呢?
重重的迷雾之下,让我们一起来仔细探索,当年叶志超在朝鲜逃跑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甲午战前的朝鲜,选帅一波三折
1894年朝鲜爆发了东学党领导的农民起义,义军发展迅速,朝鲜国内局面逐渐失控。
东学党起义
随后应朝鲜方面要求,清政府派兵入朝,前去协助朝鲜镇压国内起义,直隶总督叶志超奉命率领一支2000将士的队伍,由海路入朝,并在朝鲜牙山一带驻扎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叶志超根本没有想到,明明自己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随后局面的发展,却强行将自己推到了背锅主角的舞台之上。
当时,一直觊觎朝鲜、中国的日本,借朝鲜国内起义混乱局面,打着保护日侨、使馆的名义,出动大军进入朝鲜。一时间,朝鲜这片三千里锦绣江山之上,阴云密布,各方势力剑拔弩张。
中日甲午战争,陆地上从牙山开始
刚开始清廷已经从情报中得知,此番日军准备调集五万大军入朝,而作为朝鲜历来的宗主国,清廷想要抵御日本不仅要派遣与之实力相当的军队,还要派出一名得力善战的统帅,能够抗击倭寇、抵御外辱。
最初李鸿章想到的首选之人,是淮军宿将、前台湾巡抚刘铭传,但接到朝廷令其入京觐见的刘铭传,最终却以病重不出,拒绝了前去朝鲜抗日的重任。
刘铭传
随后,清廷再次发旨调已告病还乡的湘军名将、前新疆巡抚刘锦棠,然而,圣旨到达刘锦棠湖北老家之后不久,刘锦棠却突然暴病身亡。
刘锦棠
一病重,一暴卒,顿时打乱了朝廷原已定好的,清军驻朝鲜统帅人选。而就在这段时间内,日军不断向朝鲜增兵,总兵力已经达到近两万人。
6月26日晚,一万多日军偷袭驻扎在牙山附近的聂士成2000清军,随后,清、日两军在成欢接战之后,清军不支,迅速向北而退,一直退到了平壤城内。
木版画,牙山之战
此时的叶志超和其他败军将领一样,看着朝鲜战场日益不利的局面,急切希望朝廷能够派遣一位得力之人,弹压、处理朝廷危急局面。
然而,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朝廷最终将这个力挽狂澜的任务,交给了自己。
当时清军驻扎在平壤有五路大军,分别是:高州镇总兵左宝贵,宁夏镇总兵卫汝贵,副都统丰升阿,记名提督马玉崑,以及直隶提督叶志超。
这里面,叶志超的职衔最高,同时还是淮军名将,深受李鸿章器重,在日军紧逼、朝鲜局面危急的情况之下,清廷直接点名让叶志超挑起了重担,别盼领导来担责了,就是你了!
“现在驻扎平壤各军为数众多,亟需派员总统,以一事权。直隶总督叶志超战功凤著,坚忍耐劳,著即派为总统,督率诸军相机进剿,所有一切事宜,仍随时电商李鸿章,妥筹办理。”
对于朝廷的这次器重,叶志超的心态有些崩,朝鲜战场上的状况有多烂,他最清楚,成欢之战,一战溃退,已经能够看出清军的势弱。
如今日军不断增兵,而清廷方面却迟迟未见动静,这仗怎么打?提升自己当领导,明显是要背锅,叶志超的求生欲自然也很强。
在接到这道任命当天,叶志超就致电天津海关盛宣怀,请他代自己向老大李鸿章告辞直隶总督一职,你们说现在朝鲜我官最大,所以让我统兵,这总督,我不干了还不行?我有病,你们另选贤能吧。
盛宣怀
“忽得头眩心跳之症,每日犯数次,十数次不等,眩迷不由自主,兼寝不成寐,祈兄转恳中堂,准超开缺,回津就医调养。”
盛宣怀很快就将这个私下求情转给了李鸿章,李鸿章一看小弟要撂挑子,立即发电驳斥了叶志超的请求,别想了,好好干吧。
但叶志超还不死心,27日,又公开发电报给朝廷认怂,他这是想最后争取一把,活的可能。
“惟超望浅才庸,实难当此重任,况诸将才智均胜超数倍,深惧指挥未协,督率乖方,贻误大局,必须威望卓著,老成练达知兵方可胜任,务求详叙超不能胜任实情,奏请收回成命,另派知兵大臣总统此任。”
对于叶志超的请辞,清朝政府的态度也很明确:
“叶志超堪胜总统之任,现虽暂时患病,著毋开缺,在营安心调理,待痊愈,即统帅全军合力进剿。无许推辞。”
就你了,病了也不准请假,好好干吧。
一方面主帅苦苦求辞,说自己实在干不了,一方面清廷、李鸿章都死压着叶志超,你必须干,不干不行。
如此反常的动作,不能不让人感慨,看来当时朝鲜战场里面的水,很深呀!
兵临城下,困难重重
屡次请辞不成的叶志超最终认命了,男人嘛,既然逃不过去,那就咬牙勇敢面对吧。
八月初,叶志超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了,开始奉旨视事,此刻的他心情应该是相当压抑的,因为大战在即,而清军方面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首先清军在朝1.9万人,其中驻扎平壤守军为1.4万人,另外五千分布后方,以防止日军断掉清军的后路。
最初左宝贵、叶志超等人发电朝廷,要求增兵到三万人,但李鸿章最终表示,给不了,最多再增兵五千,而且还不能立即给。
李鸿章
而此刻,日军调入朝鲜的兵力已经达到了五万人,先期到达平壤城下的日军1.7万人,已经超过了驻守的清军,同时大批日军还在赶来增援的路上,清军倘若据城防守的话,越拖战况只会越不乐观。
面对前方敌我力量悬殊,朝廷之内,李鸿章最终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没办法。
“现我续调各营难虞齐集,望诸君尽此兵力,同心奋勇,出奇制胜。”
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求人不如求己,加油吧,我看好你们。
其实,人不够也不算什么,最坑的是想要防守的话,没有枪炮火力压制对方的话,很困难。
从叶志超发给清廷的电报里就能看出,当时清军刚开始出来是为了镇压朝鲜起义的,对付农民起义军自然用不着从国内费劲调来重武器,因此,清军刚开始根本没有做好跟日军开战的准备,重型武器一概没有运来。
“各兵随身只携枪一杆,子百粒,其余锅、帐、炮、雷各件均无,亟需接济。”
七月底李鸿章指示向平壤运送军火,山炮十尊,洋枪500杆。
然则此时,丰岛海战已经爆发,日军既然敢公然偷袭清军运兵船,中朝之间的海路运输自然已经相当困难。而加之从中国运到朝鲜海路又比较迟缓,到岸后尚需牛车拉送,时间根本来不及。
丰岛海战
到八月十日,清、日已经开始在平壤外围交战了,平壤城内的叶志超还是没有盼到那批亟需的军火,从他抓狂的电报上就看出,叶志超当时的崩溃心态。
“昨据义州报,今晨始由义起程,至早十日到,诚恐缓不济急,各军亦以转运不及为虑。”
大哥,看你这物流慢的,等咱们枪炮来了,我这边黄花菜都凉了。
即便如此,叶志超最初依然没有想过不战而退。李鸿章让他们想办法,出奇制胜,叶志超就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兵力虽然不多,但依然可以集中力量,主动出击,打日军一个措手不及。
叶志超的胃口不小,他想吃掉逼近黄州的日军,打疼对方,让对方知难而退。
为此,他和众位将官拟定了一个进攻日军的详细方案,分三路进攻日军,一路为清兵主力,出击黄州日军,另派一路届时抄了兔山、平山的日军后路,然后再分一路,阻击前来增援的日军。
8月8日,日军到达黄州,叶志超抽调驻扎平壤的主力清军,准备亲率部队,干掉这股日军。
“即会齐卫、左、马、丰诸统领筹商,各挑精锐计七千余人,酌带行粮,明晨渡江至中和,相机迎击。超优悬赏号,严申军令,同心合力,奋勇血战,以期歼灭此敌,嗣后便有声势。”
叶志超是准备拼了,然而,当他按照惯例将自己的作战计划发报,上报朝廷之后,李鸿章却连发数封急电,反对其抽调精锐出击日军计划,要求其坚守平壤。
清军已经进攻黄州,后面该如何继续,进攻还是撤退?在逡巡之际,叶志超发现黄州之外,其他方向也出现了大规模日军,战机转瞬即逝,此时再继续攻击黄州日军,已经不太能够全身而退了。
本来清军已经进驻黄州,逼近黄州的日军得知清军大军来攻,纷纷四散逃匿,隐藏在山涧、树丛当中,不敢与清军接战。
然而,随后清军却不得不退回平壤,因为,除了叶志超的撤军命令,大家身上带的粮食也实在是不够了。
清军粮草短缺最大的原因就是,朝鲜内部有些人怂了,变心了。
随着战事的进行,朝鲜政府之内也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最初清军驻扎在朝鲜的军队,粮草是由朝鲜官方供应的,粮草根本不是问题,请人来帮忙,哪有不管饭的,因此清军此番来,刚开始纯粹是出人出力,没带粮食。
然而后来牙山战败、成欢战败之后,清军颓势已显,使得昔日的小弟朝鲜政府内部,开始分化起来。
一部分人为了自保、留条后路,开始和日军方面眉来眼去,而日军逼近平壤之后,平壤附近储存粮食的地方官员悉数被换亲日新官,这些官员自然为日本马首是瞻,断了清军的粮草。
朝鲜本土无粮草供应,而从大清运送粮草需要从旅顺海运到义州,然后卸货上岸,用马、牛畜力经过二十多站运输,最终抵达平壤。
因此,叶志超此刻还面临着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那就是部队没粮,快饿肚子了,自古以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没有,军队很难持久。
“现五大军,只存军粮数日,天寒兵冷,夜间守营均无棉衣。”
人数不足、兵器短缺,粮食供应不上,想出奇制胜,领导还喊停,这个时候的叶志超肯定很郁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仗要啥没啥,该怎么打?
确实没法打,但由不得不打,在以往的历史书上,大家总是看到了叶志超的怂,却没看到当年那群在平壤城内清军们的刚。
血战平壤
8月13日,日军开始大举进攻平壤城南门,当天在叶志超的率领之下,日军被击退。
第二天,日军换了个攻城方式,四面进攻,打的就是清军人手不足,无法集中力量抵御。
进攻平壤的日军
危急时刻,叶志超重金悬赏敢死之士,激励士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战,清军击退日军七八里,毙敌不计其数,提督马玉崑更是率众夺下日军七尊大炮。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当日从江东县北面涌来一万多日方援军,叶志超、左宝贵、丰升阿等三位大佬亲自上阵打伏击,两军从下午战到晚上,日军最终扛不住,大溃,此战叶志超率军追斩日军四里,击毙不计其数。
从叶志超率军刚开始与日交战的战绩来看,朝廷和李鸿章当初强派叶志超为统领,确实颇有眼光。
叶志超这位就是抗压能力强,越糟糕的条件,这位反而能爆发出惊人的潜力,淮军悍将,名不虚传。
然而大家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叶志超也是人,是人的话,就有抗压的底线。
14日的大胜鼓舞了清军上下,大家都准备接下来跟日本血拼,然而第二天,却发生了一个意外,有人提前怂了,不过不是叶志超。
叶志超先前派了3000清军驻守安州,以备日军抄了平壤后路,切断自己与清廷联系。
甲午之战地图
然而15日这一天,7000日军分两路偷袭安州,安州的清军一看,这么多日军,真是干不过。结果安州的清军没放一枪,秒怂了,龟缩在城内不敢出来,眼睁睁地看着日军切断了平壤与清廷的联系和运输道路。
如果能够明白为何当年美军仁川登陆后,朝鲜人民军顿时一溃千里,就不难理解,当叶志超得知后路被断,自己只能依托孤城奋战,周边又是源源不断来战的日军,作为主帅的叶志超,此时的心理压力,绝对是压力山大。
不止是叶志超,当时其身边的猛将左宝贵此刻也是非常焦虑,战局不利,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左宝贵抗日情绪虽然很高,但对战场不利情况,也很清楚。
左宝贵
“大敌当前,连日血战,而成川之贼数千人今日窜顺安,后路已为截断,辎重均在途中,殊深焦灼。”
身陷重重包围,困守平壤低矮城池,周边日军架起百余尊火炮日夜轰击平壤。不久,叶志超的心理防线便开始动摇了,在万般无奈之际,叶志超向国内发出了对于平壤防守的预判——万不能守。
“电线已断,倭兵四面合围,倭架炮百余尊,俯击城中,人马皆糜烂,又无处汲水,万不能守。”
兵力不足、枪械不够、粮草不足、城内无水,后路被断、敌人架着炮四面轰击,这种情况之下,李鸿章能说什么?历史上没有记载朝廷收到叶志超电报之后的反馈。
日军攻击平壤城池
让叶志超继续死顶,同归于尽?可能性不大,对于朝鲜战局的糜烂,清廷也是没有任何高招可以支了,而且从叶志超电报中可以看出,当时平壤城电力被切断,接收电报已经成了问题,叶志超想要得到朝廷指示,也很困难了。
撤还是死扛,作为朝鲜战场上的最高领导,只能由叶志超自己来决定了。
而压垮叶志超心理防线最后的一根稻草,是猛将左宝贵的阵亡和部将江自康的跑路。
一溃千里,铸成骂名
8月16日,轰击了一天一夜的日军,开始全力冲击平壤城,对于城内清军来说,能不能守得住,就看今日了。
此时的叶志超摆出了死守的架势,亲自督战清军部队与日寇血拼,战争是残酷的,此战叶志超看到了战友的倒下,也经历了战友的背叛。
“超在潘营督战,寿庵在左,谭在右,芦三营、榆两营在寿庵之左,左军门在谭之右。”
激战之中,左宝贵中弹身亡,主将阵亡,使得防御玄武门的清军顿时溃败下来,日军攻入城中,局势大坏,闻讯赶来的叶志超开始调集军队堵截日军,却发现,部将江自康已经擅自撤退出城。
此时的叶志超面对军队子弹匮乏、日军突入城中,大将阵亡,部将逃跑的恶劣局面,最终无奈和部将们匆匆商议,放弃平壤,向安州方面撤退突围。
当时撤退的局势非常混乱,大雨倾盆而下,日军前后围堵,溃败的清军如同惊弓之鸟,夺路而逃。
“前军既遭敌人截击,只得回头向后,而后兵欲逃身命,直顾前奔,进退往来,颇为拥挤,黑夜昏暗,南北不分,前面来兵,敌我难分,挥刀开炮,混乱相杀。”
溃退之中,清军战死两千人,被俘五百余人,这里面叶志超溃败虽然情有可原,但突围的指挥失当确实也难辞其咎。
归国之后,朝野上下都将怒火迁到了叶志超的头上,而朝鲜失败的这口大锅,叶志超背起来的话,朝廷和李鸿章都能轻松很多。
于是,叶志超也就成了最终的替罪羊,而深谙潜规则的朝廷,也最终“法外开恩”,虽然鉴于国人众怒,判叶志超斩监侯,却始终没有执行。
光绪二十六年,叶志超被释放出狱,而这位身负误国大罪的罪臣,于第二年便猝然离世了,背着个误国贼的骂名,社交全面死亡之后,其心里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