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子：北郊往事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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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平子

二零二零年十一月初，风和日丽，初冬的暖阳驱走冰寒，我们知青相约去草滩农场聚会，时隔四十六年重新来到这个地方，不禁感叹人生苦短，时不我待，今日的草滩褪去往日落寞荒凉的模样，处处高楼林立，绿柳成荫，过去的石子路已被水泥路取代，简陋的木电杆化身一座座高压塔，七十年代我们曾经修建的渭河大渠，摇身一变成了宽阔平坦的河堤路，当年在记忆中留下伤痛的北郊第二淤灌站，如今已是西安渭河城市公园。曾几何时，草滩一向以皇家的牧马场闻名于世，它有三大宝：长虫、蚊子、草。记得第一次跟着拖拉机挖沙土垫牛圈，一脚踩下去就看见铁锨下有一条蛇扭动着受伤的身躯，吓得我眼泪掉下来不知道怎么办好，比我先来几年的老知青，连忙把蛇飞速铲起来，抛到远远的地方怕它伤害到奶牛，那时候半人高的茅草一望无边，我们要上厕所方便都是结伴而行，生怕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草滩的前身曾是古代皇家的牧马场，千百年来历经沧桑，随着满清帝国的没落它逐渐荒废，失去往日马蹄声声，旌旗烈烈，佩剑对弯弓的气势，民国以后这里更是杂草丛生，荒无人烟，它地处西安最北边，渭河之南，西邻咸阳，和陕西军区农场仅一河之遥，总面积31.8公里，南北宽6公里，东西长16公里，相当于一个澳门的面积。正因为这个特殊的地理环境，解放初期，美国人阳早、寒春夫妻从陕北来到这个荒滩野地，规划建起陕西也是国家第一座现代化农牧生产基地，直属国家农垦部管理和领导。为了建设这个农场，国家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建设初期，前辈们排除重重困难，去给这个荒芜之地供水供电，种草种粮种果树，当时草滩没有房子没有水，他们就地挖坑搭帐篷住在地窝窝里，冬天冷夏天热，特别是蚊子多的用艾草都熏不死，最困难的是没有电，点的蜡烛和煤油灯，生活条件十分艰苦。

五十年代修建北郊第一淤灌站，要在沙碱地上打桩立电线杆，这可把他们愁死了，一锨挖下去周围的沙子就填平刚挖的坑，一天栽不了几根电杆，工程进度十分缓慢，当时从荷兰进口的奶牛要进草滩，下雨天也要赶工程，没有水他们抽来渭河的水吃用，夏天天热好干，冬天河水结冰，要砸开冰面再抽水，很多人累的没有力气吃饭。为了农场的繁荣兴旺，前辈们齐心协力，立志要让奶牛有水喝有电照明，一大批刚出校门的学生们按照书本上的知识边学边干，他们即是技术员也是工人，以后随着人口的增加，特别是一九六二年随着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潮流，农场人越来越多，一根根电线逐渐在这个小澳门的空中建起电网，拖拉机、康拜英在地里欢快行驶，路是人走出来的，他们从东站开始一步步向西，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开创未来，路通的地方就有水有电有人，为高质量建设新型农场他们贡献青春消耗自己。

遥望清冽的河水滚滚向东，我不禁思绪万千，我们的青春岁月早已湮没无闻，就像一个个无名的小土墩，别指望它会崛起一座大山。往事如烟，我最难忘的还是那个电工小马的故事。一九七四年四月，时逢春暖花开，百里桃园一片红粉望不到边，草滩农场西站第二淤灌站顺利建成，正式进入接电试运行阶段，从五十年代的第一淤灌站到七十年代，时间跨过二十年，所以第二淤灌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也具有历史意义，因为这是引渭河水改变草滩沙质土壤的一个创举，电力水利永远是改变地区落后面貌的先行官。在西站等待接电的时刻，从上午十点至下午四点，各个农队、牧队、果队、加工厂一律暂停用电，以保证电工的人身安全。

电工小马的父母都是华县移民。一九五五年七月，全国人大第一届二次会议通过，批准国务院“关于根治黄河水害和开发黄河水利的综合规划”，决定在黄河三门峡河段兴建水利工程。要兴建大型水库就必然有一定范围的地域被划做库区，大批居民必须离开故土迁往异地，也就是需要移民，作为三门峡库区移民部分的陕西省渭南市莲花寺乡时村村民们，积极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舍弃家园，扶老携幼，于一九五九年举村迁到西安草滩农场，小马随着父母来到草滩，亲眼看到电力工人爬电杆架线的工作，就主动报名要学电工，老电工们都非常喜欢这个聪明伶俐有初中文化的农村小伙，就收他为徒弟手把手教他电工的知识和常识，小马很快就入门独当一面，每逢高空检修他心疼师傅年龄大，总是抢着上高空作业。

这天上午十时许，电工小马(马卫国)和场部电工高和生、鲁师傅三人，在西站准备上杆接线作业，电工小马年方三十三岁，人高马大，长相帅气，鲁师傅由于年龄偏大就在地面指挥，此次事关重大，这次接线作业由两人共同操作，小马和高和生两人上电杆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七十年代农场还没有三相短路接地线工具，这个工具是在停电情况下防止突然来电的唯一安全措施，农场当时分东西两路高压供电，西路因工作停电但东路没有停电，农场所属淀粉𠂆、酒厂、药厂两路都可用电，在没有联锁装制的情况下，加之通讯设备落后，一个新来的修理工看到车间没电，误将东路电通过低压倒供到西路高压线路上，正在高空工作的电工小马突然被电击穿落地身亡，同事高和生从高压线上打到下面的低压线上，腿部受重伤，这次事故造成一死一伤。小马摔下来的时候，电流从胳肢窝直接击中心脏，黝黑的伤口冒着黑烟和皮肉烧焦的味道，鲁师傅看着爱徒被电击毙的惨景几乎昏倒，离完成任务就差一步偏偏出了事。

小马牺牲的地方离我们知青的厕所很近，从地里干活回来，突然听到小马死了的消息，我们一时半会难以接受，因为结婚早，他有五个孩子朋友开玩笑叫他：五线谱，意思是一连生这么多孩子，到了晚上平时嘻嘻哈哈的知青也不敢出门，因为事故现场离厕所很近。鲁师傅与高和生痛哭失声，正因为遇到危险小马总是抢先一步，才换来他们的生命安然无恙。每当想起往事，看着草滩一根根林立的电线杆，心情就变得十分激动，陕西农林牧渔业的发展，北郊是一个新的起点，没有人能感受当年草滩的开拓者住土窝窝的苦，没有人体会到离乡背井的辛酸，没有人为他们谱写把黑暗变成光明的事业，没有人为这些默默无闻的草滩人拍手点赞，为他们不懈的努力喝彩，正因为有这些老一辈人的努力，老一辈人的坚持，老一辈人内心的坚定信仰，老一辈人报国的忠心，才使草滩农场的面貌焕然一新！

后来在农场东站第一淤灌站，为小马同志开了一个隆重的追悼大会，以表彰他积极乐观的工作态度，高空危险的作业抢着干的动人事迹，是的！电工每天要面对死亡，面对危险，可是他们并不萎靡不振，缩手不前，相反他们从不畏惧，不退缩，以积极的心态坚持工作，让我看到电力工人的不易和艰辛，他们没有辜负国家和人民的期盼，在草滩过去和现在的建设中，电力工人有令人佩服的毅力，有不怕困难，顽强拼搏的精神。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每次回草滩对为农场建设，为国家利益因公殉职的电工马卫国我一直难以忘怀，在改革开放中，我们还是需要这种艰苦创业的精神，这样一心为公，爱国家爱集体的好人，过去的岁月藏着许多无人知晓的故事，藏着华县移民的心酸和无奈，离开祖祖辈辈生长的故土来到草滩，乡音难忘，把一个盐碱滩改变成旅游胜地，这是几代人努力的结果，几十年来，他们走过艰难曲折的道路，不怕流血流汗流泪才有草滩的新生，今天翻开过去的岁月，我感动他们的善良和爱心，在这里留下青春的岁月和珍贵的回忆！

（注：照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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