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英:娘家的小院
娘家的小院
张俊英
娘家的小院,在西山脚下。
从娘家搬出来很久了,在家的时候不觉得,搬家的时候也没有觉得,现在回想起过去的事情竟是那么刻骨铭心。大概十年前,妈因为身体不好,搬到大姐家以后,那个小院去的就少了。虽然我们几个也会回去看看,但是只能在记忆里搜寻曾经的欢声笑语。我有时想,娘家算是“依山傍水”的宝地了,虽然面前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小水库,但是谁说这不是“傍”着水呢!张家的孩子个个那么优秀,是不是和这宝地的“风水”有关呢?没有人说我迷信吧!
大门上是用水泥板做的平顶,可以遮阳。那时候夏天午休的时候,母亲几乎天天坐在这里纳鞋垫,和邻居聊天,我还吼过母亲,嫌她说话影响我午休。因为时间太久了,朱红色的铁门有点斑驳,显得旧了些。进了大门,左边是小菜园,拆了一把大扫帚做的栅栏,栅栏里面是一畦一畦的蔬菜:碧绿的青菜、芫荽、菠菜,诱人的西红柿、紫红的茄子,墙角的小茴香,还有搭了架子的豆角等,菜的品类多着呢,虽然菜园子不大,但是每样几乎都有。因为院落低,来外的人都能看到,常常引得邻居和行人驻足。大门的右边是小小的花园,父亲在世的时候种有菊花、夹竹桃,父亲走得早,他走后,这些花渐渐不见了踪迹,似乎被父亲带走了。后来这里养的是月季和大丽花。如今,繁华不再,多少让人有点心酸。小花园旁边的电线杆子下一直都有狗看着大门,黄狗、黑狗都养过,从来是光会叫,不咬人的那种。院子里最醒目的是那个小石桌,那应该是父亲弄来的,原本很粗糙,父亲一点一点把它打磨平了,一直用到现在。母亲走后,院子成了我们心系的地方,由侄子打理着。
这个周末,又去了娘家。进了大门,正对着的是厨房,走进没有母亲身影的厨房,不由伤感起来。橱柜里还放着锅碗瓢盆和瓶瓶罐罐的东西,案板上盖着报纸,橱柜上有一层细碎的灰尘。窗户还和过去一样,关不严, 窗帘半开着,午后的阳光静静洒在案板上、地上。物是人非,时光带走了童年、少年的幸福时光,留下点点滴滴抹不去的回忆。
在我们上学的漫长时光里,母亲在这里给我们做早饭、午饭、晚饭。我们上学时几乎都在家吃早饭,勤快的母亲一年四季都会把早饭给我们做好,把菜炒好,把饭盛在碗里凉着,等我们洗漱好,正好吃饭,然后上学。高中的时候,每天回来的晚一些,错过家人吃饭的时间,一进门就听见母亲的声音:“饭在锅里,快趁热吃!”一掀锅盖,热腾腾饭菜映入眼帘,要么是一碗面、要么是笼蓖上一碗菜和一个馒头。那时还没有煤气,但是家里的炉子大概天天用碎煤“封着”,一拉鼓风机,“呼呼呼”火苗立刻窜上来……
后来,有了自己的家,但很少在家自己做早饭了,这才想起,过去所有的幸福时光都是母亲带来的!我打开橱柜想看看里面,一眼看到母亲常用的那个绿白相间水浪花色的搪瓷盆,轻轻取出来。这个是面盆,一尺见方,家人都知道是父亲的奖品,质量绝对上乘,据母亲当年说的六零年计算,它已经为我家服务几十年了,我里外看了看,有些地方瓷掉了,但是依旧光洁如新。母亲用它和过多少次面,无法去算了,但是兄弟姊妹都说,好像小时候一记事就有这个漂亮的搪瓷盆了,因为其他邻居家全都没有,商店里也都没有见过,所以家人的印象格外深。我想了想,准备把它带回家,留个念想,娘家所有油盐酱醋茶的记忆都在这个绿白相间水浪般花色的搪瓷盆里了。我打电话给大姐,征得她的同意。我把搪瓷盆拿到院子里,轻轻拧开水龙头,搪瓷盆立刻溅起水花,叮叮咚咚地响,就像春雨落进小溪,恍惚中似乎回到了当年热闹的大家庭。“快端饭,饭做好了,先把桌子擦干净!”母亲的声音从厨房的“风门”(挡风的半截门)里传出。顿时我们手忙脚乱起来,有的找抹布、有的搬凳子、有的进厨房端饭。石桌上很快摆满了,大家围坐在一起,开始吃饭……
“汪汪汪”,黑子的叫声把我从回忆中唤醒,有人从门口路过,黑子就会习惯地亮起嗓子吼两声,然后躺在树下警惕地看着大门。环顾四周,房檐下,那一排靠墙的花盆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倒是种在院子地里的月季、大丽花每年笑容依旧。那一块菜地没有了母亲的侍弄,往年的青菜渐渐变成了青草。小石桌那时候多热闹啊,大杨树下,全家人围着石桌吃饭、聊天,我们有时候在石桌上写作业。这个石桌陪着我们听过母亲多少家长里短的唠叨,它陪着我们一天天长大,度过了多少快乐的时光。如今,它孤独地在冷清的院落里静默着!
在这个院子里,我还挨过一次揍,那是唯一的一次挨父亲的“揍”。那时应该上初中吧,我记不清什么原因当着父亲的面和哥哥吵起来,应该是我骂人了吧,父亲大声说“你再说一句”,一把拽住我,我吓得急忙后退,衣襟“刺啦”一声撕了个大口子,我大哭起来。父亲根本没有舍得揍我,但是这样就已经把我吓坏了!父亲于我,印象最深的是在父亲背上,那时候应该很小,但是已经记事了。那时候因为多病,常常哭闹,父亲总是把我背在背上到处转悠。父亲身高一米八以上,宽阔的温暖的脊背,居高临下俯视下面的小朋友,那种感觉真特别。可惜父亲英年早逝,给我留下一个坚实的背影。
楼下的房门上都挂着门帘,就像母亲在的时候一样,门口有刮风落下的树叶和灰尘,应该有一段没人扫地了。我想到房间里看看,在橱柜最下面的碗里,找到房间的钥匙。有几年了,不管谁回来,都会在这里找到钥匙,很容易地打开家里的任何一扇门。我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扭,还是那熟悉的有点沉闷的金属的声音。门开了,光线有点暗,拉开窗帘,黄色的书柜、书柜上那个陪伴我很多年的暗红色木箱子还在,我当年参加工作去单位报到拿的就是这个箱子,后来它又辗转回到了娘家。我打开书柜,里面的书还是满满当当的,时间久远,不少书都发黄了,但是我舍不得清理、丢掉。枣红色的书桌上那个玻璃台板还在,底下的照片早被我取出保存下来,红色的大椅子有点低,以前母亲曾经给我做过一个墨绿色的海绵坐垫,现在不知去向。生活中,我们走着走着,总会丢失一些东西,哪怕是一些重要的东西,时间长了,也会淡忘,忘记曾经的拥有,好在还会认识一些新东西,充盈我们的生活。
我又到其他房间看了看,陈设依旧,人去楼空。俯仰今昔,离愁黯然!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该走了。我找到一个许久不用的布兜,把那个搪瓷盆装起来。打开门,掀起门帘,午后的阳光瞬间照在脸上,有点晃眼,不过很快就适应了。我走到大门口,黑子在我身后哼哼唧唧的,似乎在给我叮咛什么,我朝它挥挥手,黑子给我摇摇尾巴。回来的人少了,铁门的轴似乎有点生锈,我用劲带上大门,一把大锁轻轻扣上,童年、少年所有的故事都锁在了这里——娘家依山傍水的小院。
“汪汪汪”,黑子又叫起来,又有人路过了,树上睡觉的鸟儿也被惊动飞到另一棵树上。我突然觉得,我们多像这些鸟,被母亲养大、放飞,在外面筑巢,又开始养自己的鸟。然后,母亲老了,这个巢也空了……
作者简介:张俊英,笔名琼花,中学语文教师,陕西省能化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发表诗文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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