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是干什么滴（五）

今天继续说排练。之前讲了对时间和经济成本的认识，以及排练中需要抓的重点。今天说说指挥排练时候的态度和情绪以及如何和乐团打交道。

很多人都把指挥和军队的指挥官联系起来，确切的来说，他们有很多类似的地方，这个我在前面的文字也提到过。很多人想象中的指挥应该是那种一言九鼎威武霸气的人，当然历史上也有很多比较威武霸气的指挥，脾气坏的比较出名的比如：托斯卡尼尼、莱纳、切利比达克等等，这些人物具体的情况大家可以自己百度一下。实话讲，作为一个指挥而言，我觉得人性和对音乐的负责有时候是比较矛盾的一件事情，在选择伤害人和选择伤害音乐上，这件事其实不太容易做出一个两全其美的选择。

那么指挥到底应该保持一个什么样子的排练状态呢？

首先说，托斯卡尼尼已经是上个世纪初的事情了。事实上切利比达克的脾气与他所处的年代就已经很不匹配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一辈子也没有和某个乐团合作得很久，也没有享受到卡拉扬那种在世俗社会上的声誉。当然，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他的确是很伟大的艺术家，但是我相信，没人愿意和他一起工作，起码我就不愿意。一个指挥最尴尬的地方就是自己完全没有自己的声音，指挥必须依靠乐团来发声。那么如何让乐团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声，就可以有完全不同的态度和方法了。

我刚回国的时候，总有些前辈（乐团的老演奏员）会很善意的和我讲，觉得我太好说话，不够厉害，排练的时候脾气太好。实话讲我觉得比较尴尬。我觉得如果大家好说好商量能解决问题，总比通过威胁训斥来要好一些。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风格，这点毋庸置疑，但是我个人还是认为多尊重别人一些更好一些。

指挥排练的时候，需要非常清楚整个音乐演奏过程中的责任问题。哪些是自己的责任，哪些是乐团的责任。可能很多人坚持指挥是不能错的，自己也不会错，这种情况有时候会比较糟糕，明明是自己拍子打错了，非要怪乐团，那这个事情其实就比较麻烦了。我个人还是认为，指挥也是人，也吃五谷杂粮，所以也自然会出错，出个错没什么大不了的，稍微说一下，改过来就好，乐团也不会因为这个事情瞧不起一个指挥的，恰恰是那种自己错了还嘴硬的指挥，最容易被乐团鄙视。

那么指挥到底能不能发脾气呢？

当然能呀，我也发过脾气，我们学校乐团的学生有时候也会被我骂得蛮惨的，但是要看具体的情况。毕竟我在学校的本职工作是老师，对于学生态度的问题、和他们能力训练上的一些问题，特别是一些强调了千百遍还出现的问题，学生自然会挨骂。但是在职业乐团，发脾气一定要慎重。我个人认为，如果确定是演奏员本身能力有问题的情况下，换个人也许比发脾气更管用；如果确定是演奏员态度的问题，倒是可以发点脾气，端正工作态度，这个说到哪里去都没问题；如果演奏员的能力有问题，又不能换人，最好也别发脾气，因为他能力不行，发了脾气一紧张，没准表现就更凄惨了，与其发脾气，不如想办法把这个问题稍微解决或者掩饰一下，总好过最后一团糟的情况。

当然每个人有每个人性格的特点，有些人就是脾气火爆了一些，有些人脾气温和一些，每个指挥都有自己的性格，这样也是比较正常的情况。但是指挥在排练的所有表现都要围绕着把问题解决这个关键点。

因为大家都是人，在工作中，有时候总会有略微失算的时候，特别是自己不太熟悉的领域。就比如我回国工作以后第一次指挥京剧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尴尬，因为这个课题完全跑出了我学指挥以来的研究范畴。为什么呢？因为交响京剧里面，京剧演员听京胡和打击乐的，他们不看指挥。而京胡和打击乐的演奏者也不看指挥，他们完全是根据他们的习惯来进行演奏的，就是谱子，他们也都是简谱。所以这个情况下，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全新的领域。因为正常情况下，在西洋音乐里面，大家主要是看指挥，协奏曲的时候，独奏家会看指挥，大家会相互反应，指挥歌剧的时候也是差不多，就算独唱有发挥，基本上也有可以猜和判断的地方，当然，这是因为每个指挥之前研究过这些东西。但是京剧当时对我来说就比较懵了，因为我没唱过京剧，也没研究过，所以第一次就觉得特别的乱套，因为我需要照顾乐团，而且还发现整个京剧那套人马根本就不受控，得我去跟着他们，这时候人难免会急躁。但是，这种时候需要的是沉住气把问题解决了。当然，我第一次排练京剧绝对是乱七八糟的，因为我确实不会这个。但是最后我还是在音乐会上演下来了，当然，也是比较紧张出了不少汗，没排练直接上个协奏曲我都不会觉得这么紧张。但是这种失算，并么有带来太多的情绪上的影响。

指挥无论在舞台上还是排练中都需要控制住情绪。排练的时候，哪怕时间再紧张，工作再繁忙，也要分出主次，找到问题的解决办法。愤怒和急躁在工作中其实是负面的，我们今天总讲正能量，就在于正面的情况可以让人相对来说更积极一些。我在德国上学的时候，在排练的时候，经常会把乐团的不好的地方说出来，然后再告诉他们该怎么办。后来我的教授Stiefel先生告诉我：不要讲怎么不好，就讲你需要什么就好，一方面省时间，一方面也积极一些。当然，这个毛病我现在也还有，特别是当了老师以后，跟学生如果不讲清楚了，怕他们不明白，但是事实上在与职业乐团排练的时候，这样确实容易耽误时间。

那么指挥到底该怎么样工作呢？

这张图就是Stiefel先生当年从报纸上剪下来贴在我们教室柜子上的，也是非常有意思的，标题是《柏林爱乐怎么看待他们的客席指挥》，当然懂德语的朋友可以自己看看。比较可惜的是小泽征尔先生的那个缺了一行没有照进去，但是这里面柏林爱乐对他的评价是最高的，这段的话的第一句就是：“我们都喜欢他，他是一位真正的同事。”当然，可能我们东方人在情绪上比较内敛，不像欧洲人那么有棱角。

指挥如果把自己和乐团割裂开了，把自己看成一个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人，那么就有点脱离群众了。人的能力有大小之分，但是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我们国家解放军有官兵平等的传统，所以我们国家的人民军队有战斗力有号召力。其实指挥乐团也应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