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关于摄影家王丰的实验报告

这是2008年我对同事,也是我省摄影大家王丰的一次采访。如今已近十年,王丰老师却身患重病,但他依然坚持着对摄影、对艺术和对生活的热爱。让我想起梁启超先生的那句:“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重发此文,亦是一份祈福,愿凭藉这份热爱,这份执着,让王丰老师能够在与命运的抗争中,屹立不倒,就像他始终不肯放下的镜头那样,留住这世间一切的美好。

概述:王丰,49岁,黑龙江日报报业集团农村报记者。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摄像本体语言的探索,自觉而充分地利用摄影的记录功能,记录人类的生存状况的与社会进程,其作品曾入选《中国人本:纪实在当代》一书,并于2007、2008年度,两次入选平遥国际摄影大展。王丰的作品,既有时代感而又不失前卫,平凡的事物经过他的镜头,便会发出不平凡的光来。看王丰的摄影作品,我们往往会发出一声轻呼:哦,原来我们还可以这样看世界?!

王丰是一个喜欢实验的人,在药厂工作的时候,他就曾在实验室工作过,而现在,他把他的摄影作品叫做实验摄影。而本份实验报告,也是试图分析出王丰及其作品成功的背后,可能存在的几种元素。

元素一:巧

  

小时候,老师常常夸我心灵手巧,我想,那也许是因为我爱琢磨的缘故吧?

                                  ——王丰

王丰的巧,在他小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来。上小学的时候,课本发下来,他就会在课本的空白处,根据自己的理解,在上面画上插图,一次被老师无意中发现了,不但没有批评他,反而对其大加赞赏,说这是能够加深课文理解的一种非常好的形式,还将他的课本在全校展示,向同学推广。后来,王丰经人介绍,拜了黑龙江出版社美术编辑刘秉政为老师,学习画插图,有一次,老师让他临摹小人书,不到一个星期,他就画了整整一本拿给老师,“这是你画的?”老师看了简直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正是这种巧劲儿,让王丰多才多艺,国画、油画、雕塑、木刻、诗歌、小说……在这些文学艺术的天地里,王丰玩得都是如鱼得水。但唯独对于摄影,他却接触得很晚。

这本不应该。因为王丰的舅舅就是解放前在哈尔滨开照相馆的,而且非常有名,当时的人提起“老傅胖子”来,那都是要伸大拇哥的。王丰的父亲也非常喜欢摄影,没事儿就喜欢拿着相机拍这儿拍那儿。但唯独王丰却对摄影不“感冒”,也许,这就是熟悉的地方没有景色吧?在当时的王丰看来,摄影不就是照相吗?大不了就是像舅舅那样,当个照相馆老板罢了。所以,当时年少的王丰,虽然有时候也会拿起相机,翻拍自己的画作,但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摄影当作自己毕生的事业与追求。

但命运也是这样巧,王丰在药厂上班的时候,每天没事儿的时候就跟同事们一起踢足球,当时正好厂报缺编辑,厂报的人看见他们,就在旁边喊:“你们当中谁会摄影啊?”王丰随口说:“我会!”于是他就这样被调到了厂报。那一年,是1990年,王丰31岁。

从此,王丰就爱上了摄影,并且,一发而不可收拾。

元素二:痴

完成一部宏篇巨著,总要有点滴的积累。只要持之以恒,终有一天会看到充满春光的笑脸。

——王丰

痴也是一种境界。陈凯歌的《霸王别姬》里面,说程蝶衣是“不疯魔不成活”,其实,但凡在艺术领域有所成就的人,都是这样,王丰也是一个“痴人”。调进厂报之后,厂里给他配了一台FM2的照相机,当时觉得特牛,于是每天挂在身上,在街上逛来逛去,寻找素材。后来妻子见他如此痴迷于此道,就跟他说:“既然你那么喜欢摄影,就给你买台相机吧!”于是两口子一咬牙,花了2000多块钱,买了一台美能达300。王丰如获至宝,每天上班为了背相机,连饭盒也不带,四处拍片,然后又到处投稿,那时候的稿费也就是十块钱的标准,可一年的时间,王丰就把买相机的钱赚回来了,其拍片的数量、质量由此可见一斑。

在王丰成功之后,也有人感到奇怪:“怎么好的片子都让他给拍到了?”王丰对此的回答是:“那是因为我把不好的东西都删掉了。”2007年,王丰参加了《发现哈尔滨》和《冰雪哈尔滨》两个全国摄影大赛,之前就有人对王丰能否获奖持怀疑态度:“他以前是靠拍哈尔滨姑娘出的名,但现在拍这类题材的人那么多,他还能获奖吗?”但王丰最终却在这两次大赛上分别获得二、三等奖,让那些怀疑者刮目相看。而却没有人知道,为了拍摄这些片子,王丰连续20天,每天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守在中央大街,去拍那些来来往往的姑娘们。王丰说,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段,是因为那时候人的状态最慵懒、最放松,可以拍出人最真实的休闲状态。王丰就是这样,能吃苦,也会动脑。

由于大量的拍片,王丰还练就了一手“盲拍”的本领,他可以拎着相机,一走一过,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对面的人拍下来,而且角度取景完全能够符合自己的需要。当然,练就这手本事,“无他,唯手熟尔!”王丰给我看了他用过的相机,那上面的手柄,已经因手指的摩擦和汗水的浸润,而破损不堪。

元素三:时

我们身处社会急剧变革的时代中,现代与传统的反差,先进和落后的区别,东方和西方的文化冲突,不断在我们的生活中演泽。不断地在我们的思想上引起震波,当我通过镜头来表现这个进程时,我感到有拍摄不完的画面。

——王丰

王丰的同行,也是中国当代著名的摄影家王福春说:“在我记忆里,王丰始终在完善他的自律:'用影像表达对当代社会和文化的思考’,并认定'这是责任’。”而王丰也一直有意识地在用自己的镜头,“记录社会进程,体现人的生存状况”。

王丰曾经拍过一组《汉字街头》的照片,就是拍人们在招牌、标语等汉字前面的情形,比如有人在走路,有人在卖东西,甚至有人在小便……那些曾经的美好与丑陋,都在他的镜头前一一展现。另外,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人也许还记得,那个时候的电视常常因为质量差、受干扰,而经常出现扭曲变形、上下跳动的情况,王丰就曾对着电视屏幕拍了上百张这样的片子,起名为《扭曲变幻》,记录了我们那个时代特有的生活状态。

作为农村报的记者,王丰还特别注重对农村现有的生产方式、生活状态和生存环境的拍摄,他说这也是自己的一种抢救性记录,等社会主义新农村全面建设成功后,这些图片都将是可以用来对比的宝贵资料。但王丰的拍摄也不是对现实的照搬,他往往通过对同一摄影对象在不同时空内的变换拍摄,然后加以组合,同一个表象,追求不同的差异变化,就产生了非常奇妙的视觉效果。他入选平遥国际摄影大展的那组片子——《加壹再加壹:一道非数学算式》,就是其代表作,看起来非常有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大众日报》摄影部主任、著名摄影理论家孙京涛在看了他的这组作品后,欣然题词:“这是对摄影本体语言的有益探索。”

在王丰的镜头里,还有不同时期的哈尔滨姑娘,被人涂鸦的街头海报、广场上的即兴街舞表演,街边的补衣女……王丰就是用自己的镜头,把这一切真实地记录下来,他就是想让人们记住:哦,原来,我们还曾经这样生活过。

元素四:新

我在拍摄新的专题时,往往要竭力地避开已往早已受到广泛欣赏与使用的手段,另僻蹊径,寻找新的对事物理解与诉求的语言。

——王丰

已经快到“知天命”之年的王丰,其思想观念和摄影语言却一点儿也不落后,甚至可以说是前卫和时尚。他的很多作品,都很有北京“798”的味道。王丰可以说是黑龙江最早玩微距摄影和针孔摄影的人之一,他用微距摄影技术拍摄的冰灯,把平时我们用肉眼看不到的光影流动,表现得淋漓尽致。

针孔摄影更是被他玩出了名堂。针孔是一种古老的成像方式,长时间曝光加上全景深可能还有超大广角有异于普通摄影镜头,也有异于人眼观察世界的结果,有其独特的魅力。针孔摄影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介于记录和想象之间,还介于凝固和流动之间,用独特的语言描绘世界,这应该是一个严肃摄影者的终极追求,意料之外的超现实梦幻效果,那种对不确定效果的期待感是那样的诱人。

王丰用针孔摄影拍摄的《风雪中东路》,于朦胧模糊中,带给我们历史沧桑的感觉。而我看过他拍得最绝的,是他透过中央大街上铜马车雕塑的马头下面,拍摄对面建筑的一组照片,这可能是别人从来没有注意到的角度,“横看成岭侧成峰”,透过他的照片,我们才发现,原来那些我们平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物,换一个位置去看,也会带给我们崭新的感觉。

元素五:爱

只要我们能够停下来花一些时间看得更细心,美就会被发现,它会像花一样地绽放。

                                                                                                                                          ——王丰

我觉得,王丰及他的作品所具备的最重要的一个元素,就是爱。王丰说,他坚信万物有灵,只是需要我们去把他们唤醒。所以,即使是拍摄马葫芦盖,他都能让它们看起来很美。那些街头不被人注目的马葫芦盖,在王丰的镜头下,有的被拍得像一枚公章,霸气十足;有的被磨光褪色,沧桑得就像岁月;还有逆光下人影经过时,在马葫芦盖上形成的残缺之美……而他为了拍出一张有金属质感的马葫芦盖,夜里突发灵感,带着妻子跑出去,在家附近的街头,用闪光灯和蓝片,拍出了深夜的马葫芦盖,带给人的那种冷森森的感觉。

曾经有人说:“王丰不搞艺术瞎了,他是一个天生具有艺术气质的人”,而具有艺术气质的人,往往多情而敏感。王丰小的时候就非常内向,总是感到孤独,所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喜欢看别人家的窗口,他总觉得,那每一扇窗子后面都有故事,尤其是当那些窗前有一盆花,有半掩的窗帘,或者有温暖的灯光透出时,王丰的心头都会有一种暖暖的感觉。所以现在他的家里,所有的灯光也都是暖色调的。而这些年,他也拍摄了大量造型各异、流派纷呈的窗口,形成了一个温暖的系列。

还有不能不提的是,他拍摄的《哈尔滨姑娘》的这一系列,他是真的爱这些姑娘们的,当然,这种爱,是纯审美意义上的爱。他这组系列有一个副标题是“夏天,让男人走开”,当然,这未免有些偏颇,但也可以看出他对女性美的热爱与痴迷。他有一幅照片的名字,就叫“那些我们爱过的女子依然年轻”,在王丰看来,正是这些或擦肩而过、或蓦然回首时见到的的美丽女子,装点了我们曾经的岁月,是时间这本大书里,最值得我们珍藏、也是最养眼的一枚枚“书签”。

杜拉斯说:“我把生活当作神话”,王丰也是如此。生活中一些真实而又普通的元素,经过他的重新建构,便会散发出神奇的光芒。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心里有爱,眼中有爱。

最后,本实验报告还想给我们的读者留一个小小的谜题,王丰这个对人过目不忘、对数字最不敏感的人,却偏偏喜欢在自己作品签名的后面,写一个神秘的数字:2306,他说,那是他的个人密码。

至于是什么意思,你们去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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