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技小窥:解析张瑞图“金刚杵”,如何用逆向思维玩转笔法变化
张瑞图善画山水,工书法,用笔于古法一变,把历代推崇的方圆结合用笔规律一举打破,将方笔的使用推向一个极端,笔笔硬折,似有千钧之力,时称“金刚杵”,与董其昌并称于世,人称“南张北董”。
张瑞图作品,有折无转,以方笔为主,非常单一,在这种先决条件下想营造出符合文人审美的书法作品非常困难。以单一的笔法求变远比以两种笔法调和更难处理,所以他作品中的营造点,并不在单纯的方笔变化上,而是巧妙的利用笔法和结字的规律,重新组合,使作品中每个字的外轮廓都呈现圭角。
这种重新组合规律营造出的变化,完全是逆向型的,张瑞图具体是怎么做的呢?
反哺,将草法楷化。
草书有两点特性,一为“快”,是其实用性,二为变化,是其艺术性。
专栏中曾说过,草书之所以快,就是因为转笔多,因为转笔是一个动作,而折笔两个动作。简单理解就是半圆和半方的区别。写草书,在实用性阶段是强调简洁的,但是张瑞图放弃了简洁,开始把一笔就能完成的动作写成了两笔。
比如“知”“归”“可”三字,如按常性的草书处理方式写,几乎都是靠转笔连带的,但张瑞图却将转笔重新楷化,归为横折,不得不说这是其结字处理上非常有匠心,历代的草书名家均不敢做此尝试。像后生王铎,王铎也是取法过张瑞图的,用笔也见方,只不过这种见方与张瑞图有所区别。王铎折笔虽多,但他折笔的地方是有来源的,是清晰的古帖感觉,而张瑞图的折,完全是一种创新式的探索,将楷书笔法重新装到草书中。
当然,这种楷化,是相对来说的。因为楷书根据时代的不通过,也有不同的风格,在明清时期楷书作品相对宽容,重韵不重法,他的楷化并不如唐楷或者沈度楷书一般,而是像张即之或魏碑一类法度上相对宽松的楷书。
其实类似的楷化用笔有很多处,比如横竖撇捺等,更有甚者是直接将单字或半字直接楷法化,只不过模样还是行草的模样。当然,这其中有些问题就涉及到了“楷、行、草”三体的分别,很多人只把唐楷当楷书,这种理解有问题。掺杂了行草笔意的楷书也算楷书,因为楷行草三体的区分并不在外形,而是在用笔上。三者的用笔感觉是不同的,无论古今,均有名家写楷不像楷,写草不像草。如纯以外形分的话,那肯定是不练字的人了。
制造圭角,无分行草
“圭角”是张瑞图作品中最重要的一个观念,张瑞图的一切处理都在围绕制造圭角而产生,而且他作字的准则一向是取折多的字,无论横折还是竖着,以不伤行气为准,也就是一些疏密布白等变化。当笔法单一时,必然要通过其他变化弥补不足。
在草书作品来说,章法是需要营造的,张瑞图笔法上的单一,使其草书作品轻重对比上并不容易控制。作品中段,无论轻重都可以随意营造,哪里轻哪里重都可以,但是开头不容易,因为开头字是固定的,有些草写或者折笔过多不容易营造疏密感觉的字,则需要行书替代,行书笔画多则给人的感觉就是“密实”,这也使单一的笔法能多出一些变化,因为笔法原理中,转折结合更适合疏密开阖的变化,而全折的话,每个折点都必须两笔留空,比一笔留空的布白自然要大一些,难以呈现一种密实的感觉。
自晋人以后,草书作品并不严格,常常行草混杂,无论尺幅大小均以习惯为之,而并非拘泥于“行书”或“草书”这些概念。草书并不一定都是草字,就像古人在楷书作品中也会夹带行草,这都是很正常的。当然,很多字的草法会特意强调折笔,一个转折之变往往会称为两个字,所以有些字的草法是不能楷化的。张瑞图的处理方法是将一些字写成行书,行楷书是可以用全方笔展示而不出错误的。
横向运笔,向背取变
书法是讲求变化的,圭角多,则流于平行。其实细看张瑞图字,会发现他的字会以横为主笔,强调横的作用。如下图两行,其实两行横势就有区别,第一行整体感觉向右上,第二行整体向左下,这就是一种变化。
但是在一行之中,依然充斥着变化,比如第二行,诸多横在感觉上都平行,但事实上每个横都有自己的小势态,几乎都有一种向背的呼应关系。用一句话形容感觉特好,平行且相交。按照常理来说,平行是不可能相交的,但感性一点的话,这是存在的。
同时期黄道周,小张瑞图十几岁,同朝为官,黄道周行草书中就借鉴了很多张瑞图的东西,二者看似是无关联的,但如看行草的套路,几乎是相通的,只是张瑞图表现的更为复杂一些。
平行且相交是不存在的,但是如果横向的向背关系够多,则会发现一点有意思的地方,他们都是取势平行,也就是向背中有一笔为主笔,一对线是不平行的,但两对不平行的线,其中两个主笔可能就是平行的,也就是整体取势感觉平行的原因。如上图,把左至右的转笔变为提折,而且有意处理处相同的变化,这在视觉上就有一种和谐的感觉。
独特的书风来自独特的用笔处理,把用笔从单方面推向一个极端,形成自家风貌,其实并不容易。虽然用笔可粗分为方圆二字,但只取其中一字要比二字并行更难塑造。众所周知,书法伊始,用笔的思想根源便取于“儒道”二家,秦汉以儒家中庸中和为主,强调规矩,篆书中用笔以圆为主,但结字有方意,隶书中结字以方为主,但用笔有圆意。也就是说,一字中虽有方圆之分,但并不在一个衡量体系内,字形占一头,用笔占一头。
而自魏晋老庄思想风行,书法也开始强调阴阳之变,无论用笔还是结字,均强调方圆结合,从毛笔的实用性角度说,方圆转折并存,有利于提高书写速度,丰富变化,所以才有那个时代楷行草的出现以及繁荣。
张瑞图其实是我非常推崇的书家,跟傅山一样。在以往的话,我个人会更倾向于推崇王铎黄道周倪元璐,但后来我发现那些名家可能只是在某些点上有过人的特色,虽然水平不差,但缺少一种突发奇想的灵感。王铎的变,黄道周的变,思维都是顺向的,都是取前贤的一些东西融入到其中,倪元璐稍有不同,他的变和徐渭差不多,是性情使然,而傅山和张瑞图的变,是在一种背逆前人习惯的基础上进行的,傅山多是书写时的控制,而张瑞图则是对笔法的改造运用。成就是不分高低的,但这两个人给我的感觉是一种智商和境界上的蹂躏,而且是一种理性状态的下的蹂躏,和徐渭张瑞图不同。
怎么说呢,这大概是唯一能刺激我肾上腺素的东西,跟有人喜欢极限运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