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小说人物写到极限
作者：满堂
责任编辑：董学仁
沙哈/摄
小说要考虑读者，还是很多读者，越多越好。这就与其他文学门类的想法有所不同。
写诗歌的人，也有与读者交流的愿望，但这愿望有强有弱：有的人把诗写给大众，有的人把诗写给小众，有的人把诗写给最亲密的一个人看，有的人仅仅把诗写给自己。
剧本要变成剧场里的演出，它的观众只是大众之中的一部分，所以在电影电视剧兴起之前，剧作家只会考虑让爱进剧场的人喜欢，不会为从来不进剧场的人写作。比如像莎士比亚的几个剧本，契诃夫的大部分剧本，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会让那个年代里的很多人看得迷迷糊糊。
写随笔散文的人，与写诗歌的人差不多相似，也有前面说的几种情形，只是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小说的兴起，晚于诗歌、剧本和随笔散文。也许很早就有人产生了写小说的想法，但小说发展为成熟的文学样式，则需要社会上有许多流动人口，把沿途的见闻到处传播。这样一来，小说成了那种需要大众接受的文学样式。
再说一点，小说还需要方便且廉价的印刷技术，以及一定数量的识字人口。我说出一个比较特殊的情况，看看你能不能理解。在小说较早发达的英国，有一个时期，出现了像简·奥斯汀、勃朗特三姐妹等女作家，名声远在男作家之上，也有一些男作家使用女性化的笔名出版小说，想让销量更多一些。这与当时的读者大多是中上层女性有关，她们又识字又有空闲，愿意读的是描写中上层女性的作品。你想，这是不是预示了一点：有很多时候，读者和出版商影响了小说的写作方向？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在你写作的时代，读者喜欢读的小说，是把人物角色写到极限的那种，你会不会按照他们的口味来写？
比如说在此前的几十年里，知名女作家琼瑶的婚恋家庭小说有个基本特征，那些青年男女，俊美的特别俊美，单纯的特别单纯，心肠好的就特别好，坏的就特别坏，大都写到了各自的极限。
比如，女主人公第一次见到陌生的男主人公，就注定要发生浪漫的爱情。
“她一怔，定睛细看，才发现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面对落地长窗站着，背对着室内。她站在那儿，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宽宽的肩，浓黑的头发，挺直的背脊，好长的腿，穿着一件白衬衫，一条蓝灰色的长裤，那背影是相当帅的。”
“那男人忽然回转过身子来了，面对着她。她有一阵惊讶和迷惑，这男人好年轻！宽额，浓眉，一对锐利的眼睛，带着股阴郁的神情，凝视着她。眼睛下的鼻子是挺直的，嘴唇很薄，嘴角边有两道弧线，微微向下倾斜，使这张漂亮的脸孔，显出一份冷漠与倨傲。”
这种风格的小说，也是读者和出版商造成的。当时很多人写其他类型的小说被退稿，接着发现写这样简单而煽情的爱情故事退稿率低，于是写得越来越多，于是形成一个吸引和创造财富的产业。
把人物写到极限的小说，也有较高品位的。比如你知道的《哈利·波特》，一个关于爱的故事，一个从小失去双亲的孤儿在魔法世界里成长的故事。
在这部成长小说里，主人公哈利·波特的命运之悲惨，达到了极限，令人唏嘘。他尚未记事时父母一夜之间全都横死，家园被炸毁，襁褓中的哈利成了个弃婴。他搬去姨妈家里，过了10年寄人篱下、遭人白眼的生活，这和夏洛蒂·勃朗特笔下的《简·爱》主人公最初的命运，几乎一模一样。简从小变成孤儿，在各种磨难中不断追求自由与尊严，坚持自我，最终获得幸福的故事，感动了它出版后的一代又一代读者。
截止到15岁，哈利险遭杀父仇人虐杀5次，每次脱险都是遍体鳞伤。17岁以前，遭遇骨折、摔伤、烫伤、酷刑咒数次；还有刀伤、恶咒伤和其他肉体伤害。他还遭遇到知己的惨死、朋友的离去和质疑，经历了同龄人甚至长辈们都没经历过的地狱般的考验。
有网友说，这个人生一多半时间都在饱受欺凌的男孩，在炼狱的烈火中终于长成和他父亲一样勇敢地站着去死的伟男儿。哈利的人生中那些沉重、那些伤痛、那些撕心裂肺的悲剧已经超越了一般人几辈子加起来的悲苦。
这套译成中文约三百万字、拥有全球数亿读者、拉动无数行业发展的系列小说，长处当然不止这些。它已经超出儿童小说或奇幻小说或流行小说或通俗小说的概念。
有文学研究者认为，在《哈利·波特》中，罗琳表达了大量英国神话、史诗和民间故事，把神话原型批评和社会文化批评巧妙结合在一起，不管从儿童成长理论方面，还是历史视角方面，或者是社会伦理方面，《哈利·波特》都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和文学水平。
再来看看《霍乱时期的爱情》，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写的一部作品，是怎样把人物写到极限的。
这部小说里，马尔克斯将爱情发挥到了所有的极限，直逼死亡与时间的尽头。有评论家说：“它堪称是一部充满啼哭、叹息、渴望、挫折、不幸、欢乐和极度兴奋的爱情教科书。”
它几乎涵盖了所有的爱情种类，大都写到了极致。有一瓶又一瓶喝下香水的失恋，有导致丈夫冲动杀妻的出轨，有医生和费尔米娜平稳安定的夫妻亲情。有一场老少恋，十几岁的小女孩，爱上六十多岁的监护人，并且因为他要与别人结婚而自杀身亡。有类似霍乱病症的相思病，小说建造了霍乱与爱情的联系：真正相爱与染上霍乱相似，都要自我放逐，与世隔绝。
还有阿里萨爱上费尔米娜。她和别人结了婚，阿里萨那个瘦小的发报员，就等了五十多年，一心等待到她丈夫去世后再次表白爱情。白发苍苍的男主和女主，一起坐船出去，在船上真正相爱。
小说写道：“船长看了一下费尔米娜，在她的睫毛上看到了初霜的闪光。然后他又看了一眼阿里萨，看到了他那不可战胜的自制力和勇敢无畏的爱。于是，终于悟到了生命跟死亡相比，前者才是无限的这一真谛，这使船长大吃一惊。”于是，船长为他们升起了一面代表霍乱的黄旗，准备这样一直旅行下去。
《霍乱时期的爱情》的电影导演迈克·纽维尔说：“这个故事讲述了人类由年轻至老去的全部真理，我从书中可以看到我的父母、我的青春、我自己的一生和我所有的朋友……”
这次写作练习的步骤很少。
一、请思考极限与非极限的关系。把你的思考结果，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备忘笔记。
要注意：在写作中，极限与非极限不仅关系到人物角色的处理，也包括了相关情节、语言使用等方面。
还要注意的是，极限化与非极限化，并不是谁好谁坏的对立关系，它们都是小说需要的表现方式，适用于不同的小说情境和风格。上面的举例中，几位作家对人物极限的运营，比较突出一些，也是比较常见的由低至高的状态。这还只是一部分情况，像金庸小说那样达到极限中的极限的，还没有包含进去。
如果我们考察更多的作品，可以看到极限化的扩大。比如，在第一人称叙述等方面，写作者们都尽可能地走到了极限，获得更大的自由。
二、试着修改你写过的一个短篇作品，把你先前没有使用极限化的人物处理，有意识地改为极限化的方式。改完放置一两天，静下心再读，一是看看这样修改的效果如何，二是看看这种方式是否适合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