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飞的大雁

本文作者:杨连


八月金秋,清风凉爽。辉腾梁下,红旗招展,锣鼓欢腾。民族小学和汽车站的马路两边,人山人海,鲜花怒放。欢迎的人群,一直往南延伸到去往旗下营的公路边。时间己近中午,疲惫和饥饿吞噬着人们的意志,整齐的队形开始显出凌乱。有的就地坐卧,有的随意走动。

一阵欢声从远远的公路边传来:“来了!来了!”松散的人们迅速归队。红旗高擎,锣鼓齐鸣,爆竹声伴随着汽车的马达,将天空搅得欢声雷动。一辆辆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生产的解放牌载重车上,站满了花季少女和青春少男。车头前红布横幅写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白色大字。

这是北京市知识青年安置办公室第一批上山下乡分配到察右中旗的知识青年。火车到达乌兰察布集宁市后,改乘汽车来到科布尔。按照既定安排,各单位配合各农村公社,夹道欢迎,细心接待,周密安排。圐圙公社和文教系统的接待点设在民族小学院内。载有分配到圐圙牧区下乡的汽车停在学校门前。激动而热烈的握手,真诚而实意的寒喧,传递着草原人民对来自首都知识青年的关怀。

民族小学会议室内,例行的欢迎致词演说完毕。身穿草绿军装的宣传队员,走入会场。在空出的场地内,排队致敬。削瘦加上旅途的困顿,略显白净柔弱的队长跨步出列,激昂道白:我们是北京市崇文区111中学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响应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来到这里……

演出的最后一个节目是表演唱《远飞的大雁》。“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啊!捎封信儿去北京呀!草原的儿女想念亲人毛主席……”柔美和谐的歌声,回荡在宽阔的校园中。队员们一遍一遍地歌唱着,那温馨颤抖的歌声,震撼着在场所有人。那是对亲人毛主席的思念,也是对父母双亲培育的思念,是对红墙黄瓦、湖水涟漪、荡起双浆幸福生活的思念。歌声伴随着盈盈的泣声在飘荡,泪水顺着稚嫩的脸颊滚滚落下,把染了胭脂的脸冲出道道斑痕。演出在伟大与凄然、决裂和思念的氛围中进行着。看着这些十六七岁(初中毕业生)的青少年,远离故土,远离亲人,不远千里来到草原,来到陌生而贫瘠的地方,心中自然涌起了爱惜和怜悯。通过交谈,我们认识了柔弱消瘦的队长齐青、白白净净的月琴手李秀琴、棠色面容的二胡演员李秀珍。吃过饭后,汽车将载着他(她)们继续赶路,到离科布尔近50公里的落户点——圐圙公社。

半年后1969年5月,我再次下乡去圐圗公社了解牧区知青生活安排落实情况,顺便把旗里组织乌兰牧骑的信息告诉齐青。汽车把我们送到公社。齐青的落户点正在公社所在生产队,稍一打听,不一会儿就有人找来了齐青。她还是消瘦但脸色不再白皙。我问了些生活和劳动的情况,她说还可以。我把组织乌兰牧骑并推荐她、李秀珍、李秀琴参加的消息告诉她,让她们在思想上有个准备,以备面试选拔。她的眼睛顿时闪出清亮的光彩,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

我的了解范围是板申图生产队,队长是民族小学桑吉老师的三姐夫。大家互相认识了解。所以一有下乡任务,我就选择到这里,住在生产队房,吃在牧民家配饭。

清晨,巴队长邀我去他家喝早茶。而后我独自向东南方的下营子走去,那里有一个知青点,安置知青五人,三男二女。五六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在下营子南面的丘坡上,找到了留点值班的小伙子。我在他身边坐下,用不纯正的普通话和他聊天。他姓陈,初中毕业生。当他知道我从旗里来,了解知青现状,便慢慢叙述起来。队里为知青安排了住房,男生一间,女生一间。冬季的柴炭也充足,牧区粮食供应凭购粮本,但不限量,队里统一到白音察干购买回来再分给知青。每日四个知青出工,跟随牧民赶羊群出牧,有时捡干牛粪。一个留家做饭。各方面都挺好。但有一点,我们大意了。由于语言不通,牧民们用蒙语对话,他们一点也不懂。他要求我住下来,多住几日,陪他们说说话,并答应晚上给我盖他妈为他下乡新缝的红绸被,保证干净清洁,还要吃水饺。我答应了他的要求。他高兴得眼晴湿汪汪的,充满泪水。

时间还早,他告诉我不远处有座喇嘛庙,于是我们起身去看庙。走上丘坡的顶,远处低洼草甸绿草盈盈。黄色的金莲花、蒲公英在阳光下闪烁,红的粉的紫色的野花,在绿草的掩映下,是那么鲜艳靓丽。我俩边走边聊,很快来到庙前。这是一座平顶方正的建筑,敞开的庙门,紧贴着墙壁。三级台阶的地基,把整个庙院托起在草尖的高度,仿佛飘浮在绿色的海面。正对庙门的大殿内,空空荡荡,白净的墙壁上留下铲除神像绘画后露出的黄色的土坯。左右两厢的僧房,门窗破损,一看就能猜到这里已被破了四旧。我俩静默地看着,带着无可诉说的心情返回下营。我在这里一直住了三天,和她(他)们一起出去放羊,一起捡牛粪,一起包饺子,一起回忆北海琼岛的白塔、王府井街的百货大楼。

察右中旗乌兰牧骑成立了。队部设在大礼堂前横街的一个小院,院门坐北向南,院内一排北屋,有排练室、队长室。东边一排为队员宿舍,西边一排除宿舍外,还有两间作厨房。齐青、李香琴、李秀珍都入选,成为正式队员。而学校虽然复了课,低年级也只是念念毛主席语录,高年级或写些大批判稿,但还是经常停课参加批判会。东小的食堂也停办了,我们只好入伙乌兰牧骑的伙食。我也经常观看乌兰牧骑的排练。演员们各有所长。李秀琴善弹月琴,她那白净的脸庞,含笑不语的内向性格,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纤纤小手拨动着琴弦,发出音色纯正、节奏明快的旋律。棠色皮肤的李秀珍,性格直爽,心里藏不住事,有话就说,她演奏的二胡,音域宽厚,旋律优美,可算是乌兰牧骑的骨干队员。

9月初,我到北京办事,顺便看望我姑、叔、姨、舅各家。李秀琴和李秀珍听说后,央求我去京后到她们家,把她们在中旗的情况告诉父母,并且给父母写了信,还附有积攒下的伍拾元钱。我按照信上的地址,很快找到了劲松街光明路。李秀珍家在街边的小四合院,李秀琴家在新建不远的光明楼。家长们见到从女儿身边来的人,惊喜万分。还没等邀我进屋,有下乡知青的家长已围拢过来,干脆就在马路边的空旷之处,我把中旗的生产生活概况,向家长们叙述一番。同时把两位捎托的信和钱交给双方家长。两位家长眼中噙着泪水,多次感谢我带来的喜悦和安慰,叮嘱照顾他们的孩子,并且热情挽留我共进午餐。对他们说来,我带来的是女儿的真心,缓释了他们对子女的担心和顾虑。而对我说来,只是朋友的友谊,况且是顺路而为。111中学的校门,在马路对面不远的地方,一群雏雁从这里飞往遥远神秘的草原。

1977年恢复高考后,根椐相关政策,全国知青返城大潮汹涌而来,他们带着苦涩的留恋飞回到他们生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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