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的三种药

想当初，李瓶儿苦苦地哀求西门庆道：

“你就是医奴的药一般，一经你手，教奴没日没夜的只是想你。”

瓶儿的心，天可怜见。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医她的良药，过不了多久，就变成了伐肠的毒药，让瓶儿身染恶疾，早早地去见了阎王。

写到这，就想到了在《金瓶梅》中，有那么几种药，实在是不能忽视。

第一种药，就是“砒霜”。这砒霜着实厉害。武大服下之后，只觉得

“油煎肺腑，火燎肝肠，心窝里如雪刃相侵，满腹中似钢刀乱搅。”

眨眼之间就让武大，“浑身冰冷，七窍流血”。在几分钟之内，他就“牙关紧咬，三魂赴枉死城中，喉管枯干，七魄投望乡台上。”

可怜的武大，昨日还在门前卖炊饼，今日就成了地狱里头的食毒鬼。

砒霜虽毒，但没有它，西门和金莲就只能“短做夫妻。”他俩只能一辈子偷偷摸摸的。至多算是露水夫妻。西门和金莲要想长相厮守，看来非得请这砒霜出场，如同西门所说

“欲求生快活，须下死工夫。”

况且这砒霜对金莲意义重大，这毒药能让她赢得了自由身。王婆早就说，“幼嫁由爹娘，后嫁由自己。”没有这砒霜， “金莲”永远换不来这自由身，她这一辈子就只能委委屈屈地活着。这“砒霜”虽毒，却让金莲获得了自由。实在不可小觑。而且，没有这砒霜，西门怎会毒发身亡，王婆、金莲又怎能被武松开肠破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万物有因有果，佛家说，“凡人畏果，菩萨畏因”，凡是读《金瓶梅》者，可不慎哉。

如果说“砒霜”象征着“死亡”的话，有一种药就象征着“生”，那就是薛姑子的药，这药也是不可小觑，因为它专治不孕不育。这要奇就奇在要用头胞男胎的胎盘做药引。正如王姑子说

“您老人家说得倒轻巧，只因胎盘太难找了，这次多亏薛师父费心，好不容易才找到，正好趁二娘过生日，就赶紧给你拿来了。这个胎盘啊，是一户人家的新媳妇，头胎刚生的男娃，正巧那接生婆与薛爷是老朋友，给了她三钱银子，人家才肯让出来。拿到后，薛爷又回家替你打理，用明矾水消毒，洗干净后，再用两盒鸳鸯新瓦(这可能是当地的一种土法），按照一道道的工序层层炼制，最后再用厚箩筛出来，搅在符药里给你。”

其实，这也是骗人的鬼话，所谓的“符药”无外乎就是薛姑子在纸上鬼画个符，然后将其烧成灰。天下事怪就怪在，西门庆的正妻吴月娘吃了之后，还真怀上了男胎。后来，这个秘密被一心想要生子夺宠的潘金莲打听到了，就偷偷给了薛姑子几钱银子，也打算怀个男胎。本来她打算在壬子日里吃药之后和西门庆行房。结果，当日里吴月娘嫉妒潘金莲专宠，吴潘二人为此还大吵了一场，为了报复金莲，月娘死活不让西门庆去潘金莲那里，西门庆也无可奈何。可怜的金莲机关算尽，却还是不能生子夺宠。两个女人，在表面上看还算是说得过去，暗地里早就剑拔弩张了。这薛姑子的药，专治不孕不育，好像是送子的良药，然而在《金瓶梅》中，这药却引发了好大一场妻妾争斗。这也为金莲后来被逐出西门家，乃至最后被武松所杀埋下了伏笔，凡此种种，都让这送子的良药，染上了一层死亡的气息。

最神奇的药当然是这胡僧的药，这胡僧长得就不俗 书上说：

“见一个和尚形骨古怪，相貌搊搜，生的豹头凹眼，色若紫肝，戴了鸡蜡箍儿，穿一领肉红直裰。颏下髭须乱扎，头上有一溜光檐。在禅床上旋定过去了，垂着头，把脖子缩到腔子里，鼻孔中流下玉箸来。”

活脱脱的就是个男根的化身。

西门庆见了，“心中暗道：“此僧必然是个有手段的高僧。不然，如何因此异相？”

果不其然，西门庆热情款待了这胡僧之后，他给了西门庆百十颗药丸，还吩咐道：“每次只一粒，不可多了，用烧酒送下。”

当西门问他药效如何时，他说：

“一夜歇十女，其精不可伤，老妇颦眉蹙，淫娼不可当。”

这么好的药，胡僧说，我与你几丸吧。却丝毫不提将药方传给西门庆。后来西门庆说：“请医须请良，传药须传方，吾师不传我方，倘或我久后用没了，哪里寻师傅去。”他还说，“随师傅要多少东西，我与师傅”。

结果，胡僧却是笑而不答。推脱道：“贫僧乃出家之人，要这银钱何用，官人趁早收回去。”一面说，一面起身告辞。总之，就是不给。

毫无疑问，这是一味厉害的春药。但胡僧为啥不给药方呢。

其实《金瓶梅》的一个主题就是告诫人们，“欲望，有它的边界。”在边界之内，人们可以肆意地追求，尽情地享乐，但是一出边际，欲望就变成了死神，要取你性命。最要命的是，世上所有的欲望，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边界。边界在哪里，都需要人们去探索。有人在探索中找到了边际，适可而止了。但更多的人，在探索中迷失了自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们在虚幻中无限的自我膨胀，以至于最后如同气球一样自我爆炸。西门也是一样，在胡僧药的刺激下，他接连在王六儿、李瓶儿、潘金莲身上试药，结果都是让自己“翕翕然畅美不可言。”在药的刺激下，西门对性欲越发的放纵，他又相继勾搭上了郑爱月、贲四嫂、林太太，甚至觊觎林太太的儿媳和何提刑的妻子。在药的刺激下，他的欲望无限膨胀，以至于说出来了这样的混账话

“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

要知道，人的欲望无限，肉体的承载能力却有限，有限的能力面对无限的欲望，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药的出现适时刺激了西门的能力，但这只是一种虚假的表现，短暂的兴奋让他上瘾，他越来越离不开这药物的刺激。结果呢，他不顾瓶儿月经未干净，就强行和她发生关系，导致瓶儿精冲了血管，埋下了瓶儿的病根，他和金莲行房的时候，让金莲也尝到了这药的甜头，金莲也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到最后，西门庆也被春药毒死。总之，西门自虐似的纵欲，为他和金莲的死亡早早地埋下了伏笔。

现在回过头来看，“砒霜药”让西门和金莲做了“长久夫妻”，但也预示着他们两人都将死于非命，薛姑子的药可以让月娘和金莲都生孩子，但这药也是二人关系交恶的导火索，胡僧的药在给西门庆带来了极度自信的同时，也让他的欲望无限膨胀，最终导致了他油尽灯枯，最后在金莲的手里一命呜呼。

还是茨威格说得对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