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蒂尔·兰波:不羁的海风,永恒的诗坛神话
“树林里有一只鸟儿,它的歌声让你停下来并把你染红。
有一口没有鸣响的钟。
有一片沼泽地里一个白色野兽做的窝。
有一座下沉的教堂和一面上升的湖。
有一辆弃置在树林里的小车,或身披缎带正沿着小径飞奔而下。
有一队穿着戏服的矮小的喜剧演员,在穿过树林边界的路上被看见。
最后,当你又饥又渴,有一个人在背后驱赶。
我是穿过林荫大道的过客,闸门的喧嚣覆盖了我的脚步。
我良久地看着金色落日忧郁的熔汁。
我会是一个被抛在大海堤坝上的弃儿。
我将是一个沿着羊肠小径前行的小奴,额头触着天空。
幽径崎岖,绵绵山丘上,覆盖着忧郁的荆棘林。
空气凝滞。鸟儿飞得多远,泉水流得多长!
再往前进,大概就是世界的尽头!”
这首斑斓奇诡,意象纷杂的诗歌叫做《童年》,作者是阿尔蒂尔·兰波。一个让大多数中国人都感觉陌生的名字,但在诗歌史上,兰波却是鼎鼎大名。他被称为继波德莱尔之后最年轻最具有反叛精神的天才,超现实主义诗歌的鼻祖。他像一个来自灵界的盗火者,又像吹过地中海的不羁海风,热情澎湃而又扑朔迷离。

兰波6岁开始离家出走,14岁开始诗歌创作,19岁便完成了代表作《地狱一季》,从此停止诗歌创作。短短五年间,他完成了作为一个伟大诗人的全部作品。而关于他的诗创作和此后谜一样的冒险生涯,则成为了诗歌史上永恒的神话。
1854年,兰波出生在法国夏尔维勒。在这个位于法国北部的小城中,兰波度过了他不安的童年。他的父亲是一名军人,同时酷爱冒险,常年不在家中,留下孤僻而严厉的母亲独自抚养子女。这样的家庭环境在童年时期,就为兰波不羁而反叛的种子。
6岁那年,兰波有了第一次离家出走,林中的鸟、沼泽地中的兽窝、沉默的教堂和钟、废弃的小车、矮小的喜剧演员。这些充满了幻想和瑰丽想象的意像,折射出了他充满探寻和思考意味的童年。
在屡次不辞而别中,兰波长到了14岁,他的才华如同黑夜中划破天际的星云,耀眼夺目,能在顷刻之间就用拉丁文写就一首60行的长诗。16岁那年,他遇到了改变自己一生的人——乔治·伊森巴尔。在伊森巴尔的指导下,兰波开始用法语写诗,并在这年写出了《奥菲莉亚》
“千年就这样过去,自从忧伤的奥菲利娅,
这白色幽灵在黑暗长河上漂移;
千年就这样过去,自从她温柔而疯狂地
在夜风中低吟着那支古老的谣曲。”
他的矛盾和不安,他的不羁和幻想,在这其中一览无余。
1871年2月,原本可以获得上大学资格的兰波再度不辞而别,他心中的自由之火已经熊熊燃烧,无法湮灭。而轰轰烈烈的巴黎公社运动,则是他这团热火的最好容器。在巴黎公社,他加入了自由射手队,并在这里萌发了他的同性恋倾向。人们时常可以看到衣衫褴褛的兰波在大麻和酒精的腐蚀下神志不清的招摇过市,用他的《巴黎战争之歌》、《玛丽亚之手》等诗歌来歌颂巴黎公社的逆反思想,并嘲笑软弱的资产阶级。

但兰波还没有纵情恣肆个足够,这年5月,短暂的巴黎公社运动就宣告失败,失望的兰波则逃回了他的家乡。在这几个月中,生性的不安和生活的失望使他充满了痛苦和折磨。而在这痛苦和折磨中,他以一种通灵者的身份,自问自答,探寻着自己内心的潜意识和幻想世界,一种自由奔放、天马行空般的诗风由此诞生。
“啊,愿我龙骨断裂!愿我葬身大海!
如果我想望欧洲的水,我只想望
马路上黑而冷的小水潭,到傍晚,
一个满心悲伤的小孩蹲在水边,
放一只脆弱得像蝴蝶般的小船。
波浪啊,我浸透了你的颓丧疲惫,
再不能把运棉轮船的航迹追随,
从此不在傲慢的彩色旗下穿行,
也不在趸船可怕的眼睛下划水!”
这年9月,在写完《醉舟》之后,17岁的兰波操着轻盈的脚步,在大闹诗会的过程中,结识了刚刚结婚的魏尔伦。两个渴望着理解的灵魂犹如黑夜中交汇的流星,迸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他们一起大闹诗会,纵酒狂欢,用自己不可一世的才华,去抨击庸俗功利的文人和现实世界,去攻讦那些虚无而又虚伪的宗教偶像。
在这过程中,他们犹如醉酒的狄俄尼索斯,吵吵嚷嚷、完全沉浸在一种感性的肉体的陶醉之中。但是对于魏尔伦来说,他更为迷恋的,也许是兰波那纵情燃烧的青春和肉体,是他不顾一切的癫狂,他仍旧想保持自私的理性,而不是彻底地交出一切。但兰波心中,却是对魏尔伦无法自拔的迷恋。

1873年,在布鲁塞尔的旅馆中,面对兰波的质问,怯懦的魏尔伦道出了实情,于是兰波拂袖而去,酒醉的魏尔伦在情急之下,向着兰波连开2枪。这次决裂的结果,是魏尔伦锒铛入狱,而兰波则回到了夏尔维勒。
在夏尔维勒,那种“再往前进,大概就是世界尽头的”的绝望萦绕着兰波的内心,在困顿、绝望和痛苦中,他完成了自己一生最为著名和重要的作品——《地狱一季》
“找到了!
什么?永恒。
那是太阳与海,交相辉映。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
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在分裂的矛盾挣扎中,在自问自答、自导自演的癫狂中,19岁的兰波完成了他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完成的超脱,并在随后前往伦敦,完成《彩画集》后就此封笔。
在19岁的兰波心中,诗歌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留恋和探寻,他已经完成了自己应该做和可以做的所有。此时距离他去世还有17年,而在这17年中,他虽然没有再进行写作,但却把自己的人生,活出了另外一面。
“在任何情况下,都别指望我性情中的流浪气质会有所减损。”他是天生的流浪者,即使远离诗坛,但他的后半生,却比任何一首诗都获得精彩,活得波澜壮阔。
封笔的2年后,兰波在德国遇见了刑满出狱的魏尔伦,此时的兰波已经从过去的放纵中超脱,在与魏尔伦握手言和之后,兰波开始了如同冒险小说一般的生涯,从徒步欧洲大陆的旅行者,到爪洼岛的逃兵;从流浪酋长号上的水手,到巡回马戏团的翻译;从衣衫褴褛的遣返者,再到避暑山庄的工头;从哈拉的咖啡商,再到衣索匹亚奥加丹的探险家。

曾经在《地狱一季》中描绘的场景在他的人生之中一一应验,他的后半生将那些前半生的幻想和意向,都变成了现实。时间流逝,他曾经冷峻而忧郁的脸庞挂上了些许愁纹,债主们排着队追着兰波,向他讨钱,想要把这个从前不可一世的诗人,这个狂放的盗火者,变成他曾经最为不屑的样子。
但是,即使生活如此困顿,他的骨子里,却还是那阵不羁的海风。在这期间,他曾收到《时代》杂志的邀请,以成为传奇的魏尔伦来举例,请他回到诗坛,但这却遭到了兰波的拒绝和鄙夷,不论是诗歌对于他,还是他对于诗歌,都已经没有什么能相互给予。在遥远的非洲,兰波买了一台照相机,细心挑选来自不同地区的妇女,让她们教他不同的语言,而他自己,则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探险家和冒险商人,并和一些土著君主勾结,为欧洲商旅提供奇幻而又讽刺的探险项目,他走过的路在日后成了埃塞俄比亚的铁路线路。
在欧洲大陆因为《彩画集》的出版而为下落不明的诗人兰波癫狂之时,探险商人兰波带着1名翻译、34匹骆驼,载着2000支在列日组装的枪和75000发子弹来到了肖阿国,成功帮助梅内利克成为了埃塞俄比亚的皇帝,并因此大发了一笔。
如果说兰波的前半生是一个如希腊神话中那些英雄般的勇者,那么他大发战争财、永不停歇探寻的后半生则如同反面,活成了极具反差的反英雄主义者。虽然没有如前半生一样的放纵和恣肆,但兰波的后半生却和奔波、疲劳紧紧联系在了一起,用另外一种迥然不同的方式,燃烧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在长期的颠簸中,他的膝盖患上了滑膜炎肿瘤,并因此要了他的命。

1891年11月10日,37岁的兰波在疲敝和病痛的折磨中死去,回归到了他所构建的空灵天国。70年后,在轰轰烈烈的五月风暴中,巴黎的学生们将兰波的诗句写在他们用砖头和木料堆积而成的街垒上之上,把他的不羁和浪漫,穿越了漫长的时空,再度带到了世人面前:
“要么拥有一切,要么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