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顺龙凤旧事：《矿山十年》之大干七五九
作者：王维俊 来源：抚顺七千年
大干七五·九
上世纪70年代，正处于“文革”后期，虽然还有一些文革时期的热度，但味道就有些变化。1971年“9·13”事件以后，开始了批林批孔运动的高潮。到了1975年，邓小平重新被启用，接替病重的周总理主持国务院的工作，按照毛主席安定团结、学习理论、把国民经济搞上去的三项指示精神，以整顿铁路运输为突破口，在全国开展了全面的整顿，各行各业无不受其巨大的鼓舞和推动。
煤矿这些大国企，既是生产煤炭的主力军，也是国家一个时期政策的忠实执行者和推动者。每天的政治学习的内容多与此有关，并且与实际相结合，就是以实际行动来批林批孔，以实际行动来响应、配合整顿的号召和形势。区队的的板报、宣传栏都是这方面的内容。在这样的气候下，矿山的实际行动就是一浪比一浪高的大干的高潮。
1975年下半年，全国的形势又有了一些变化，中央提出了“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学习解放军”的号召。10份煤炭部还要召开“采掘队长会议”，号召全国的采掘队要“双上纲要”，树立煤炭系统的十面红旗。消息一传出，全局上下，几大矿摩拳擦掌，嗷嗷叫。都想利用这一有利时机，借着一股强劲的东风，创高产，夺红旗，力争在煤炭系统崭露头角，能够参加10月份在北京召开的采掘队长会议。
当时煤炭系统有自己学习的典型。矿要学开滦。人要学侯占友。据报道和上级文件精神的传达，开滦矿的采煤工人侯占友的口号是“地球转一圈，我上两个班”。他是一名支柱工，每天都是上两个班，被开滦矿工誉为“矿山铁人”。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开滦的矿工能这样，抚顺的矿工差啥？侯占友的精神就像一颗火种，“砰”的一声就在抚顺煤矿点燃了。从年初一开始，就形成了浓厚的大干氛围。矿里的能人很多，编的大干口号既符合季节、时间要求，又有鲜明的特点，时间一长，所有的矿山人都耳熟能详，烂熟于心。
这些口号合辙押韵，便于记忆：一月大战开门红，苦战三九保安全(1月正是三九天，天寒地冻，容易出现一些意外的地面事故)。二月保勤过春节，创高产（2月份正值过春节，喝串酒、走亲戚、回娘家等等，再一个2月只有28天，容易缺勤），三月季度破纪录，实现高产和稳产。四月大干迎“五一”，再创高产把礼献。五月大干红五月（5月值得纪念的日子很多），千军万马劲不减。六月实现双过半（就是时间过半，任务过半），党的生日把礼献；七月战高温夺高产，大干苦干不歇肩。八月斗雨季战伏天，克服疲劳不歇肩（8月份天热难入眠，休息不好）。九月连班带加点，“十一”国庆把礼献。十月四季决战开好头，巩固成绩保全年。十一月持续高产保稳产，生产不要忘安全。十二月决战是关键，夺取全胜迎新年（编筐窝篓全在收口，12月最好是产量高，安全好，什么事故都不出，但往往很难两全）。
我还是来说说75大干吧！这一年的大干是特殊的大，从矿里到矿外，从街道到学校，到处都是大干的宣传标语口号，红旗招展，彩旗飘飘，矿广播站每天早上6点钟开始就播送大干的口号和大干当中的先进事迹，一直到晚上八点多钟才算消停，把人们的心都弄得火烧火燎的，脚步也都是急匆匆的。庆功、送喜报的锣鼓声、喇叭声，鼓吹的人们热血沸腾。全矿职工干部谈论最多的是大干，职工家属茶余饭后议论最多的也是大干。当时有一个顺口溜叫，大干加巧干，巧干加苦干，苦干加实干，实干加拼命干，除了大干没有别的话题，真的不知道当时的人们从哪来的那种精神头！
大干，加班连点是经常的，每个人每个月都有连班的情况。我曾经做过一个统计，就在9月份，我们全队的团员、青年连班献工平均每人都在3个以上。全队的60多个团员、青年，共献工多达200多个。等于全队的工人多上两天班，多掘进送道20米。连班的时候只多给一块钱的入井费，没有别的薪酬。如果要连班要先通知下一班的，给带一盏新的矿灯下来。否则人能挺住，而矿灯却挺不住。连班要由队里给送吃的，那时候没什么好吃的，就是馒头（那种砍头卷子，二两一个）、咸菜。我记得有一次送馒头，我一气儿吃了10个，还造了一肚子凉水（连班的时候只能带一顿饭，所以能吃，还是免费的，呵呵）。有的时候矿里看到加班的人多，就在升井的时候给一张饭票，到矿大食堂，免费吃一顿缺油少盐，没滋没味的饭。我在前一篇文章里写过，就在我婚礼的前一天（1975年4月30日），我们的队友张哥工亡了，我放弃了婚礼和新婚之夜的良辰美景，毅然下井去工作，不单单是为了稳定团青队伍的情绪和对逝者的祭奠，更有大干氛围的熏染和鼓舞。你想想，在那种热烈的大干氛围中，谁能超然物外呢？
在我的记忆中是最深刻的，还是1975年9月的大干。这一年的9月，全矿掀起了决战“75.9”战役。就和打仗一样，矿长就是决战的最高指挥官，在战前动员会上，他讲了，如果“75.9”战役打好了，每人奖励10元钱和两张电影票。矿长姓陈，说话不用稿，而且手势极多，极具煽动性，工人们都特别爱听他讲话。他站在大俱乐部的舞台上，连说带比划：“75.9”战役打好了，我豁出来犯错误了，奖励每人10元钱，两张电影票！有人可能要笑，妈呀，10元钱？是的，10元钱不多，但在那个时候，好像天文数字。等于10个入井费，等于地面工作人员三分之一的月工资，何况那时候上级没有任何奖励政策和红头文件。全矿1万多人，那就是10多万元哪！“我说大伙有没有信心？”“有”！“有没有决心”？“有”！“想不想挣到这个钱”？“想”！真是的，王八蛋才不想呢！全场好像山呼海啸一般，掌声差点儿没把大俱乐部的房顶掀开。奖励10元钱，这可是多年没有的，老陈太敢干了！就为他这么够意思，娘的，拼了！陈矿长又说了，“好事儿别着忙，后后还有席，我还有好事儿呢，如果采煤队日破千（吨），旬过万，掘进队月破百米，年破千米，独头掘进创水平，获胜的个人和单位矿里还要分别给予好处。
对个人表现突出的、班组站排头的，我要亲自给你们披红戴花，矿工会敲锣打鼓往家里送喜报。连队争先的，我给你们杀猪宰羊，白酒管够。要是没完成任务的，啥也没有，看着别人喝酒吃肉，你就淌哈喇子去吧！9月份就要锣鼓敲起来、喇叭吹起来、席棚扎起来、酒盅端起来。把大干的气氛造起来。”“同志们，想不想喝酒吃肉？”他连说带比划。“想”！“好，那就干起来吧！我说话算数，是英雄还是狗熊，咱们月末看”！整个会场群情激昂。紧接着就是誓师比武，采掘机运通各系统的重点单位都要表态发言，重点采掘队还要打擂台，互相挑战、叫号。把人整得热血沸腾，血脉喷张。
矿长的话可不是白说的，真是吐口吐沫就是个钉，动员会一结束，矿行政科的就开始行动，在开拓区到采煤区的通道上扎起一溜席棚子，有好几百米长。每天都有创高产的采煤队或掘进队的工友们在大块朵颐奖励的酒席。那个得意劲儿，特别让人眼红。“你看看人家，白吃白喝，猪肉、白酒往死造，咱们怎么就没这个命呢”!一个个眼馋的不行不行的。那时候矿里有个农场，三天两头就送几口猪来，为这些高产队的英雄豪杰们做出牺牲，杀猪的猪叫声不绝于耳。送喜报的锣鼓声惊天动地，矿工会专门有一伙人，每天接到采区的高产消息，立刻就用大红纸写成喜报，几个人敲锣打鼓吹喇叭送到高产队。这支队伍有两个人特别引人注目。一个是打鼓的张师傅，戴副近视镜，鼓打得叫人眼花缭乱，鼓槌动不动就飞了起来，两根鼓槌上的红绸舞的像两条飞龙，引来一阵阵的喝彩声。吹喇叭的师傅姓马，外号马喇叭，那喇叭吹得真是鸾凤齐鸣响亮动听。从矿工会到采区有一段距离，他们一出动，后面就会跟着好几十人，浩浩荡荡，形成了一支祝贺的队伍，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为了配合大干，辅助车间三个人工作两人干，抽出一人到一线，包括女同志也不例外，和男同志一样下井，扫皮带，挖水沟，运黄泥，运材料。我们掘进队的也要抽出人员去支援采煤队，有的时候还是成建制的去支援，单独包掌子自己干，出煤量与采煤队比不分上下。采煤的环境实在是太艰苦，工作环境比我们掘进差远去了。由于高产的任务高于一切，管子道、溜子道都不能及时管理、维修，有的地方只通风不通人，非常难走，运材料都要爬行，有的地方必须把灯盒子摘下来才能过去。当时有一句话形容很准确，叫“不管你官大官小，到这儿一律打倒”。有一次我被堵在管子道里，用了一个多小时的功夫才从煤堆里咕涌出去。我感觉到，多给他们吃肉、喝酒一点儿也不屈，多出点煤实在太不容易了。
但是我们也不容易，在大干中，加班连点就像家常便饭，那是入井有时间，升井没钟点。头班本来应该下午两点半交班，但为了多抢两遍炮，往往都是在五点以后交班，工作时间都在十六个小时以上。头班的不交班，接班的就得在外面等着。这样就造成了恶性循环。每个班都要延时5、6个小时。有一次我们头班到了晚上8点多还没有交班的意思，整得人困马乏。那个班我们放了十遍炮，进度有8米多，但为了抢进度，支护跟不上，全是裸体巷道，俗称“光腚掌子”。就在这个班，一个临近退休的老徐头被掉落的岩石砸死了，他离我还不到三米远，我把他抱在怀里，他七窍流血，一声没吭，就死去了，留下了老伴和五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他是在“75大干”中我们队牺牲的第二个工友。
我现在想，当时搞大干好像是政治任务，压倒一切，倍受重视，但安全受到了忽视，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是不是被政治冲昏了头脑呢？虽然也喊安全，但都为产量让了路。如果尊重科学，合理施工、安全第一，尊重生命，还会出这些不该出的事故吗？身边的工友牺牲了，难过归难过，害怕归害怕，但在大干的氛围里，几天就忘了，还是要多出煤，多进道。有些司空见惯，或者说是麻木了。
我不反对大干，也难忘当年那种大干的气氛，我不贬低大干的精神，也常常会想起那些牺牲在大干中的工友，那既是一个深深的记忆，更是一个深深的痛楚，烙在我的心上。
“75.9”战役打得很漂亮，全矿没出现什么重大事故，只有几个伤亡，这在煤矿算个不得什么。矿长兑现了他的承诺，每人发了10元钱奖金和两张电影票，就完成了轰轰烈烈的“75.9”战役。想想真是不敢想，恐怕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场面和精神了。
这一年的10月30日，在北京体育馆召开了全国煤矿采煤掘进队长会议，树立了煤炭系统的10面红旗，表彰了300个先进单位。就在那个还不算太稳定或很迷茫的年代，还有那么一些人在拼命的工作和付出，我个人认为，那就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