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盆
风光很好，一派晴好景象，我喝了一些热酒，正在画堂东畔沉睡。
清风吹来，一个美貌的白衣女子向我走来，她的衣服白得像一朵云一样，她引着我，我问去哪里。她不说话。我们走过一条街，街边布列着书店、药店、手机店，旁边还有一个公交车站，等车的人只驻留一站公交车的时间。
走到一处，从一个我以前从未留意到有门的地方，她推开两扇布满了黄钉的门，我们走进去。
门口有许多珍奇异兽，狮子、老虎、豹子，都伏在石头砌成的假山上，朝我们懒洋洋地看，老虎站起来，趴着舒展了一回身子，而后弓着背散诞地走。再一重门里放置着许多不知名的植物盆栽，弥漫出馥郁的香气。花叶色彩缤纷绚丽，像是香气的回声。
转了几个弯，女子就不见了。我在回肠一般的走廊里来回走动。回廊上错落着几间房子，像虬曲的树枝上结着的果实。
在一个房间稍稍开着的门缝中，我看到几个人正坐在一张圆桌旁边，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一锅骨头。大概是一家饭店吧。有一刹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怖的想法，那是人骨头吗，我慌忙往外走。在另一个房间，我看到一张床，一台电视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房间，里面似乎是水族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鱼缸，幽暗的光照在上面，水不停地循环着，各式各样的鱼带水游动，发出船桨划动的声音，哗哗。
我想走出去，但已经迷失了方向。这时我才发现，走廊里晦暗不明，仿佛曲调阴郁的钢琴曲。一间房底部泄漏出光的消息。我敲门，没有人应答，我继续往前走。似乎觉得和之前走过的路并无多大不同，但又不大一样，我全然忘记了方向。我记得，一扇门前贴着一幅或许是因为光线反射而显出黄色的春联。整个走廊回荡着我的脚步声，咚咚咚，仿佛只有我一个人。整个建筑像是巨大的心脏，毛细血管错综复杂，而心脏砰砰地跳着。
终于，我看到尽头有一个人，我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当我快走过去时，那人消失了，幻影一般。这时分出东西两条路，我没多做考虑，径直朝西走去。我听到越来越喧嚣的锣鼓声。我来到一个小型室内广场，乐器自行演奏着，我礼貌地欣赏完了一支曲目。然后问有人吗。没有人回答。乐器开始自行演奏下一场。
我回到刚才的岔路口，又往东走。我又看到了她，她正在一张柜子前站着，问我去了哪里，她已经等我很久了。我指指西面说去了那里。她拉住我的手带我往东走。她走得很快，像一阵风，我像是被风吹动的纸屑。我问这是在哪里。她说不要问。这时我注意到自己的脚底并不平坦，我低下头发现自己走在一条乱石堆积的浅滩上。我们渐渐走到了河边。女子说，一切故事的源头都在河边。我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于是我点点头。女子指着一个顺着河流漂来的盆子给我看。盆子是绿色的，上面有龙形纹饰，一株小树长在上面，树枝上挂着各种珍奇异宝。她说，这是聚宝盆。在水流下面，聚宝盆的光亮清幽而美丽，每一根树枝都仿佛饱含琼脂，或者贴了金箔的鹿角。
接着她又不见了，我拿起聚宝盆往回走。当我走到一扇门前时，发现正是自己家的门。我推开门走进去。
在聚宝盆面前，我的关于物质的种种愿望都得到了满足。外面下雨了，我想要是我有一把雨伞就好了。没想到我的手里当即出现一把黄色的油纸伞。我又想要是再来一双雨鞋就更好了，一双黑色的雨鞋便出现在我的脚底。在雨中，我支着伞，趟着雨水，感觉到一种近似于虚幻的不真实的快乐。这确实是我的伞与鞋吗，这不是一场梦吗。
我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毕竟我不大清楚聚宝盆的来历。但有时候懒惰胜过了分寸，我不想去外面吃饭的时候，就对聚宝盆说，我想吃饭。便有美味佳肴出现在我的眼前。随我的喜欢，有涮肉、骨头、炒菜之类。我不想洗衣服的时候，就对聚宝盆说，我想新衣服。便有摆放整齐的干净整洁的衣服出现在我面前。高级的剪裁，独特的做工。
我又想，一个人未免有些孤独，不如养些猫或狗之类的宠物。过了一会，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一只猫，向我喵呜喵呜地叫，眼睛像蓝色的宝石。我想真是太奇异了。猫跳到我旁边的沙发上，躺下，我摸着它的身体，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愿望的不断满足让我对聚宝盆产生了强烈的依恋，有时候我的心里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担忧，如果女子将聚宝盆取走或者聚宝盆被盗贼偷走该如何是好。我一遍一遍地看着聚宝盆，像是守财奴守着自己的财宝。觉到一种蜜甜的忧愁。每次梦醒，我总是先看一看聚宝盆在不在。后来我想，那其实更像是对于梦境的怀疑。
一天我醒来，想起自己很久以来一直想买的《源氏物语》。我说，《源氏物语》很好看。一本丰子恺译介的源氏便放置在我的床头。我以前总想要在一天内看完这本书，但总是看得零乱粗疏，享受不到含英咀华的味道，而且因为多次没有实现一天读完的心愿，每次又重头读，所以对于前几章异常熟稔。那天我细细地读了两章，感觉到一种深切的物哀之美。
在读书时候，我就着同样是聚宝盆变出的啤酒与花生米，惬意非常。要是有红袖添香就好了。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一个女子拿着茶壶，款款地走出来，为我倒上茶，点好香。我抓住她的手，她笑吟吟地看着我。坐在我身边，她身上有似有若无的氤氲香气。
一次从外面喝酒回来，我想到自己的房子是多么褊狭，我想要一座巨大的金屋。当我酒醒之后，我发现房子里散发出闪闪的金光，而且大了两倍。就像马可波罗描述的元朝宫殿，我的房子也全由黄金筑就，即便是厕所马桶，也是金子制成，或者镀了金。
通过聚宝盆，我拥有了颜如玉、黄金屋、千钟粟，还有一顶王冠。在我加冕的时候，外国的国王赐给我不灭的露水。愿神奇的力量永远加持于你身，他说。高僧为我祝祷吉祥。他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随所往而恒安乐。
不知道为什么，聚宝盆的消息不胫而走。朋友前来拜访我，说想要看看我，其实是想要看一看聚宝盆。我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盆子罢了。朋友执意要看。于是很多人看过了我的聚宝盆。他们都向聚宝盘许了愿望。他们的愿望沉甸甸的，压弯了树的腰。
后来我就谢绝了访客，我将聚宝盆放置在一个专门的房间中，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将聚宝盆放置在东北偏北的位置，并买了一个保险箱，将聚宝盆放进去。每每在我向它许愿之前，我都会沐浴焚香礼拜多次。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聚宝盆不见了。窗户与保险柜开着，不知道是我忘了关，还是被人打开了。就像我不知道当初是如何得到聚宝盆的。有人说那更像是一个梦，有人说是仙女的赐予。
有人安慰我，得失自有定数。我渐渐看淡了这一切。虽然有时候会想念聚宝盘带来的便利。我觉得聚宝盆更像一个梦。在这个瑰丽的梦境中，太阳像是永远不会落下，白昼永远长存。从另一方面来说，它的失去其实缓解了我的压力，每次在我请求聚宝盆的时候，却感觉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请求，外星力量或其他什么，我会因为反作用力而感到惶惑不安，有求于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在请求之后，又会担忧是否会得偿所愿。得到实现之后，又会为下一步的实现而患得患失。有时候甚至难以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一旦失去，便不必对此加以介怀。不必再介怀了。
聚宝盘是什么。后来有人问我。我说，聚宝盘是一个象征，财富或者愿望，或者永远难以满足的欲望。当人得到一件东西时候，就会期望另一件东西，并以为自己得到的可能不是最好的，因而不会加以格外的珍惜。聚宝盆的东西永远新鲜，但没有止境。
一次我去商场买东西。听到有人在叫我，很熟悉的一个声音，但忘了在哪里听过。声音似乎来自一个地摊。我回转身，但没发现人。在这个地摊上，我发现一个形貌美丽的花盆，大小和我的聚宝盆差不多，我问这个多少钱。腰上绑着钱包的小贩说三十。我掏出钱包，只有二十九，二十九可以不。可以。我捧着花盆，走在街上。如果我将花盆顶在自己的头顶，那样子一定很像顶着牛奶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