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黄昏
黄昏,母亲在灯光下缝制着什么,凑近一看,原来是她将父亲早些年穿过的一件呢子大衣拆了,选出好的“地段”,准备缝制在一起做个沙发垫。布料很厚,针扎上去看起来很是费力。母亲戴着老花镜低头忙着,时不时抬起头看看我们。而此时窗外下着茂密的雪,一团一团的雪击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微弱的“砰砰”声。
这声音叫我欢喜。想起小时候,我最喜欢的事就是赖在母亲身旁看她做活计。母亲的手艺很好,大到绸缎棉袄,小到织补鞋袜,她都做得像模像样。我那时候最喜欢她的绣工,家里的门帘、茶几套之类的全部由她一针一线绣成。最堪为经典的是一幅侍女图。图上的古装女子发髻高挽,怀里抱着一把琵琶,脸上微带笑意。身侧是一簇粉白色牡丹花盛开。这幅绣品挂在门上很多年,一直到我们搬离此处,它后来零落到哪里,自是不得知了。
赖在母亲身边的时刻是安静的,令人昏昏欲睡,梦里不会有惊险和紧迫。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母爱是具备治愈能力的,它是一个巨大的容器,你可以对着它倾述所有的喜怒哀乐,任何的繁缛细节在母爱面前都可以化作涓涓细流。每个母亲都是心理素质强大的战士,不然,怎么可以云淡风轻地接受自家孩子的平庸和凡俗?又或者,每个孩子在母亲眼里都是优秀的,即使她犯了很多错,也都是可以原谅的吧?
我因此愿意在每个黄昏时分回到母亲身边。在她身边小憩,仿若回到幼时,可以顽皮地抚弄她的头发,亦可以拽着她的胳膊讨吃的。她从来不恼,也不拒绝,在她看来,孩子们永远是长不大的,时时刻刻需要她张开臂膀来用心呵护。
外面下着雪。这个有雪的黄昏母亲忙着手里的活计。这让我忽然喜欢上这样的天气。之前的每天这个时候,父亲和母亲是要穿戴整齐地出去做健身操的。父亲自接管这个“俏夕阳”老年健身操队之后,无法找借口偷懒,只得每天被母亲拉着拽着去履行“队长”和“群主”的责任和义务。而他,始终是落在队伍最后面的那一个,做起操来也是敷衍了事。有时,他做着做着就跑到一旁去聊天。他这个“领导”当的很不合格,幸好并没有人说什么,本来就是一个老年人的自我“找乐”嘛,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笑他,他也不生气。我母亲并不站在队伍的前面。她只在中间的位置,动作标准而认真。她并不要求我父亲回到队伍里面来。——我父亲能天天随着她出来,就已是最好了。
下雪的日子,父亲在微信群里给大家放了假。不出去锻炼的时候,他们就在群里唱歌、作诗,发各种养生链接。母亲这时候是无法掌控她的手机的。两部手机都在父亲的手里把着。母亲只做她的活计。她的头发依然墨黑墨黑的,在灯光下面,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不得不回去。穿好衣服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发觉背包重了很多,手指探进去,里面圆圆滚滚的,大的是苹果,小的是桔子。并不说破,只在门口大声嚷一下:我走了!我走了!!然后,父亲和母亲的声音立即传递过来:快走吧,快走吧,外面雪大,记得戴上帽子。
穿过每一户门口的声控灯,我把自己罩在一片又一片的明亮里。旋过一道又一道房门,我把自己放进初冬的夜色里。今夜没有风呢,没有风。只有一团一团的雪花从空中飘落。这雪,有的击打在母亲的窗上,有的落在我的身上。它们一边落着一边融化着。仿若母爱,从来都是很有形,却始终默默无声。
图: 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