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答欧阳崇一》良知与思在线收听

各位朋友好! 我们今天仍然看《传习录·卷中》的《答欧阳崇一》。上一次我们讲了这篇文章的一开头一段,那我们接着讲下面一段。这一段我个人是很看重的。因为他主要谈到一个问题,就是思。什么是思?我们通常讲的思考、思索这一类的意思,和王阳明所讲的良知本体自我的思,是不是一回事?我们看这一段应该有所启发。

一.思索私意 二者何所取别

“来书云:“师云:‘《系》言何思何虑,是言所思所虑只是天理,更无别思别虑耳,”《系》言那就是《周易·系辞》里头的话。说天下何思何虑,何思何虑实际上就是无私无虑。师云是王阳明的话,欧阳德引用王阳明的话,是言所思所虑只是天理,更无别思别虑耳,所以说是何思何虑。非谓无思无虑也。

“心之本体即是天理,有何可思虑得?学者用功,虽千思万虑,只是要复他本体,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来。若安排思索,便是自私用智矣。学者之蔽,大率非沈空守寂,则安排思索。”这里所表达的实际是王阳明的观点。按照王阳明的观点,《系辞》之所以说天下何思何虑,它的根本意思是说,所思所虑只是天理,更无别思别虑。如果离开了天理,而讲思讲虑在王阳明看来啊那就一定是私意安排。

这个天下何思何虑,并不是说无私无虑,而是说所思所虑无非天理,在阳明先生那里,我们切不可忘了心即理这个根本前提,心之本体就是天理。心之本体,原是天理,有何可思虑得,心之本体,原本在那里,学者用功,虽千思万虑,只是要复他本体。我们思也好,虑也好,哪怕是千思万虑,为学根本只是要复还本体,就是复还心即理这一个基本事实本身,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来。

什么叫做私意安排的思索?我们平时通常讲这件事情我权衡权衡、我考虑考虑、我想一想,很可能我们大家都很随意,就会这么说。可是呢当我们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你究竟用什么在权衡?你想一想是用什么在想?你考虑考虑你是在考虑什么?很可能反而离却心之本体,而只是一个私意安排。所以王阳明会说若安排思索,便是自私用智。这个地方的智绝非廓然大公,大中至正之智,而只是私意小智。

王阳明说“学者之蔽,大抵说来了,非沈空守寂,则安排思索。”这还真的是我们生活当中的常态。学者之弊大概就两个情况,要么就是沈空守寂,啥意思?死守一个所谓本体,悬空去想一个本体,说玄说妙,以为说着的都不是,以为那一个虚空虚寂之本体是可以把捉的。

“德”那就只他自己欧阳德,“辛壬之岁著前一病,近又著后一病。”欧阳德呢反观自我、反躬内省,说我在辛壬之岁,正德十六年是辛巳年,公元是1521年;嘉靖元年是壬午年,1522年,辛壬之岁那就应该是正德嘉靖之间这个时候。我们都知道王阳明大抵押是于正德15年在赣州正式提出致良知;欧阳德也是在赣州拜入阳明先生门下的,欧阳德在这里反思自己,就辛壬之岁著前一病,那就是著沈空守寂之病,最近呢又著后一病,那就是著安排思索之病。但是“思索亦是良知发用,”请注意啊,这个是欧阳德自己的观点了!“思索亦是良知发用,并与私意安排者何所取别?”那也就是说所谓的思索在欧阳德看来,那也是良知发用,那么和私意安排怎么来区分呢?因为在这一点上呢把握不准,所以欧阳德说啊,希望王阳明呢给他讲讲清楚。

“恐认贼作子,惑而不知也。”这个是很谦虚的话,欧阳德在这里实际上提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思索,我们通常讲的我想一想、我考虑考虑、我权衡权衡、谋划谋划、策划策划、安排安排等等所有这一切在欧阳德看来那也是良知发用。如果这个也是良知发用,那么它和我们通常讲的私意安排,怎么来区分?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先看王阳明是怎么说?

二.空寂思索 皆是自私用智

“思曰睿,睿作圣。”这个是《尚书》里的话,睿也就是通啊通达。睿能够做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这是孟子的话。王阳明呢首先引用了《尚书》的话,引用了孟子的话。

“思其可少乎?”说明思是不能少的。就致良知这件事情本身而言,思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种手段和方式。“沈空守寂,与安排思索,正是自私用智,其为丧失良知一也。”王阳明说不论是沈空守寂,悬想一个本体,还是安排思索,谋利计功,自我计较,都是自私用智。不论是沈空守寂,还是谋利计功,还是安排思索,“其为丧失良知一也。”它并不能真正导向良知本体的开显,更不是致良知的实践之功,反而会导致良知的丧失。

三.良知之思 所思莫非天理

“良知是天理之昭明灵觉处,故良知即是天理”,这个在我们讲了那么多之后,我想各位朋友应该毫无疑问。王阳明讲得非常清楚,良知原本是我们的明德,良知原本是自知的,良知原本就是你人心的一点灵明,良知原本是常惺惺的,良知原本是能够常觉常照的,良知原本就是能够自知的,良知就是天理、就是天道。所以说良知即是天理,这个应该没有疑问。只不过在天理的意思上面来说,我们可能是指宇宙全体终极实在;而当我们指良知的时候,实际上更主要的是从人的自身角度来说,它就是我们人的本原的主体性的承担者。良知不仅仅是代表了我们人的本原生命的真实实在,并且这一个真实实在,还就是我们自我作为人的所谓主体性的终极承担者。这一个主体性本身,因为它就是天理,所以我们同时便当知道我们所谓的主体性,是因为天理在人的内在化而成就的。

“思是良知之发用。”王阳明做了总体肯定,“思是良知的发用,若是良知发用之思,则所思莫非天理矣。”若是,实际上是个假设语气,我们从道理上面来讲,思是良知之发用,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知识念虑的运用都意味着是良知自体的自我发用。所以王阳明会说,如果是若是良知发用的思,那么它所思的就莫非是天理,则所思莫非天理矣。

这里已经隐含了一个意思,我们通常讲的我想想、我考虑考虑、我安排安排、我权衡权衡等等所有这一切的所谓的知识念虑的活动,未必是本原于良知自体之发动的思。意一定是真妄参杂的,不全然是真的。而良知自体之自我发用的思,一定是合乎良知自体本身,是本原真实的。

王阳明接着说,“良知发用之思,自然明白简易,良知亦自能知得。”本原于良知自体发用的那个思,一定是合乎良知自体本身的本原状态。它一定是明白简易的,没有那么复杂的。

“良知亦自能知得”,良知之所以能够自己知得,那是因为良知总是常惺惺的,它总是能够自知的,它他总是能够通过它自我的思来确认它自我存在的真实性的。

四.私意之思 自是纷纭劳扰

但是如果是“私意安排之思,自是纷纭劳扰,良知亦自会分别得。”这就说明我们通常讲的我想一想、我考虑考虑,那一定越想越复杂。如果是诸如此类的私意安排之思,它自是纷纭劳扰,所谓纷纭那是说他烦杂;劳扰那是说它困苦,我们处在各种各样的艰苦的思索当中,但是良知自会分别得,良知实际上自己是知道的。因为它作为一个我们身口意全部活动的监视者、观察者、监督者,它实际上从不缺位。我们说良知永远是长型型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在这里我想谈个我自己的想法,这里讲到的思,什么意义上面来讲,是良知自体发用之思?良知自体发用的思实际上就是反思。它不是以外在的对象为权衡准则的,它总是反求诸己,返回内心,返回良知自身的本原真实状态,以良知自身本人得真实的存在做为判准的。“思曰睿,睿作圣。”这个思曰睿的思,一定是自我反思,不是说我对外在的所谓事物进行思考。

我经常说这个先秦儒家文本本身,大多数情况下的思都是反思的意思。只有处在反思当中,在反思的过程当中,我们的本心也好,我们的本姓也好,我们的四端本然状态也好,我们的良知也好等等,才会毫无掩覆的真实地向我们呈现它自己。在这个意思上面来讲,自我反思恰好是实现自我、良知向自我呈现的可靠方式,甚至是唯一方式;(脱离了)自我反思,良知是没有办法真实地向我们完整的、毫无隐蔽的呈现它自己的。

孟子讲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本来这个话是孟子对公都子解释,为什么有的人成了大人,有的人成了小人。孟子讲得很清楚,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我们人的身上是有大体有小体的,什么是大体?心之官是大体:耳目之官是小体。心之官为什么是大体?因为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心之官是能够实现它的自我反思的,是本然的具备自我省思能力的。既然心之官是能够实现自我省思的,思则得之,得什么?自然便得自我本善之性的那种真实的存在状态。如果不是这么理解,啊把这个思理解为一般的思考,向外寻求你如何可能得你自我本善之性呢?

私意安排之思,严格说来,应该是私意安排之虑,不是思。这里也是顺从我们通常的意思说,也把它说成思考的意思。私意安排之思,那就不是以良知本体、以良知本身作为自我审查的对象,而是以外在的事物来进行安排、来进行思索、来进行权衡。既然安排权衡思索,那就一定有私意用事,一定有私心用事。尽管私意用事、私心用事,良知自会分别得,这个是从根原上说的。但是你如果只是私意用事,实际上良知并没有真实的呈现它自己。

事实上我们往往就是通过这样子的一些方式,总是驰逐于外,总是以外在的事物、外在的对象、外在的利益,来作为我们行为的权衡,我们反而离自我心体的本原状态越来越远。这样的一些对外驰逐的活动反而使我们内在的心体、我们本来明德的良知,层层的被掩覆起来;但是我们一定要相信良知本身的存在是不能被取消的,事实上它总是在的。

五.是非邪正 良知无不自知

我们那些个“私意安排、是非邪正,良知无有不自知者。”良知总是能够自知。“所以认贼作子,正为致知之学不明,不知在良知上体认之耳。”一般的认为思也是良知自体发用,可是私意安排在欧阳德看来是也是思的一种表现方式。那么究竟哪个是真的呢?如果弄得不对,如果我把那些个私意安排当作是良知自体发用,那不就是认贼作子?反而使自我良知得以掩盖吗?他提出这个问题给王阳明,那王阳明讲到这个地方就说,之所以会认贼作子,也就是把自己的私心、私欲、私欲、私虑所有这一切,把它当作是致良知、当作是思,正因为什么缘故?“致知之学不明,不知在良知上体认之耳。”

如果我们明了这个意思,那么你就可以知道,你的当前的思的状态,一般意义上面讲的所谓思索、思虑等,是良知本体的自我呈现,还是出于某种私心私欲的缘故而要如此呢?你只要懂得反观内省,只要懂得向里寻求,只要懂得内在自我的反思,那么我们一定是清楚明白的。

如果我们的思真正的本原于良知自体的发用,那么它实际上就一定会呈现良知本身的大中至正的状态,通过反思来返回到良知自体本身,这就叫做体认。这一段大体上我们也同样就可以看到,王阳明实际上是严格区分了思和思索的,所谓的思索那就是我们一般讲的思考、考虑、权衡等等,这一类的所谓的思索,实际上它一定是受到外在对象的诱导的。而真正意义上的思,真正属于良知自体发用的思,无非是良知在当下情境当中呈现它自己的一种状态。这种状态因合乎良知自体的本来真实的,所以它一定是正的,而不是斜的;它一定是中的,而不是过或者不及的。我们能够把这样的一个大中至正的良知本体呈现出来,那就叫做何思何虑,那就叫做无过无不及,那就叫做致良知。

我有时候讲,我们要真实的致良知,首先得要通过自我反思的这种方式,使我们良知本体能够挺立出来、凸显出来,充盈于我们的内在;使它真正地呈现为一种我们自己的主体,这样子它才成为我们全部视听言动的经验活动的主载,我们的心身一元才得以真实地贯彻。原本于良知自体的思,和我们原本于经验生活当中各种利益权衡之下的思,究竟有何差别?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好,我们今天这一段讲到这儿,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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