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马话西游(142):语带玄机的母子,内藏乾坤的家宅——刘伯钦果然身份堪疑

前文书说到,玄奘受邀到伯钦家做客,见伯钦的几个小厮相貌凶恶,体格强壮,颇有几分强人模样,又在屋内墙上看见一口宝刀,当非寻常猎户所有。待与伯钦老母、妻子相见,却见刘母举止得体,谈吐不凡,倒像是书香出身。谈起话来,刘母听说玄奘乃是大唐高僧,便要请他为亡夫念经超度。
正说话间饭已备好,只见几个小厮每人手里托着一个大盘,热腾腾地摆在桌上,躬身道:“乡下人手艺不精,还请长老勉强吃些则个,胡乱挡挡饥!”
玄奘把眼一看,竟是煮得烂熟的大块肉满满堆了一盘,不觉就把眉头皱了起来。伯钦不曾觉察,举筷相请道:“长老请用!这便是日间打来的那头山猫,它想吃长老果腹,却不想先进了长老的肚里来。这虎肉炖煮得酥烂,趁热最是上口,长老且尝尝鲜!若要吃饭时,就教他们速去煮些米饭来过口。”
玄奘合掌当胸道:“善哉!善哉!不瞒壮士说,贫僧自出娘胎,就入了佛门做了和尚,从小到大更不晓得吃荤,还请体谅则个。”
伯钦闻言一愣,沉吟道:“长老说得也是,只是我刘家几代人啸聚山野,恰和长老相反,自来不晓得吃素。便是要吃些竹笋木耳,干菜豆腐之类,也都是用那獐鹿虎豹的油来煎了吃,舍下的两眼锅灶,早已被油腻透了,便是煮饭也沾了荤腥。这却如何是好?倒是我相请长老的不是了。”
玄奘忙道:“壮士莫要自责,还是贫僧相扰不安。我也曾苦行修炼,便是三五日不吃饭,也尽捱得饿,只是不敢破戒。各位自便,贫僧得壮士搭救,能在此歇宿一晚,吃碗热茶,已是感激不尽!”
伯钦哪里会把这些个戒律放在心上,闻言大不以为然,便揶揄笑道:“倘或只有肉吃,却无素食,长老莫不是要眼瞅着肉饿死也绝不破戒?常言道人死如灯灭,那时候便是守得戒律又能如何?”
玄奘听伯钦之言虽是玩笑,却似内含玄机,不禁一愣,随即笑道:“壮士好机锋!贫僧竟无言以对。贫僧蒙壮士搭救,能在此歇宿一晚,吃碗热茶,已是感激不尽,各位自便,不必理我,我便是饿死,总也强如喂了老虎。”
众人听了都笑,刘母也笑着插口道:“孩儿不必忧心,长老也不必挨饿,我自有素食招待长老。”
伯钦奇道:“母亲哪里来的素食?便是有素食,怎奈锅灶不合用?”
刘母笑道:“你们兄弟只管吃饭,我和你媳妇自去张罗。”说着便和刘妻自去厨房,取了小锅放在灶上烧水,就用滚水洗锅。如此烧了洗,洗了烧,直洗了四五回,再没半点油腥,如此方才又烧了半锅汤,取了些黄粱粟米煮了饭,又取干菜煮了两碗,只放些许盐巴,倒也别有清新之气。
做好了斋饭,刘母教媳妇另摆一张小桌,把斋饭素菜捧上,对玄奘道:“老身已把锅子洗得极洁净了,才煮了这些饭菜,极是素净,请长老放心实用。”
玄奘见刘母如此费心,心下甚是感动,再三谢了。刘母取过碗筷,自在小桌上相陪玄奘吃斋。伯钦等见玄奘分了桌,乐得自在,便又端来几大碗獐肉、蛇肉、狐肉、兔肉,正欲大快朵颐,忽见玄奘双手合十,一脸肃然,竟念起经来。伯钦等不解其故,唬得忙丢了筷子,起身肃立。
却见玄奘嘴唇微动,只念了几句,便展颜举筷,道声:“请斋。”便自顾自吃了起来。
伯钦怪而问道:“原来你只是个念短头经的和尚,这还没几句便念完了?”
玄奘笑道:“壮士误会了,适才贫僧并非念经,只是默诵几句揭斋之咒,无非饭前祝祷,以谢天地造化之恩,万物相生之德也。”
伯钦皱眉道:“你们出家之人偏有这许多计较,吃个饭罢了,也要念诵念诵。”那几个小厮听了也都哄笑。
刘母恐玄奘尴尬,嗔目喝道:“你等知道什么!如此方显得长老诚心。若非有此诚心,怎能帮你那强梁老爹超脱苦难?”
伯钦是个孝子,见老母发怒,又说起亡父祈祷之事,忙惶恐谢道:“伯钦一时无礼,还请长老莫怪。”众小厮也都起身赔罪。
玄奘微笑道:“不知者不罪,各位只是戏言,贫僧岂敢怪罪?壮士所说原也不差,我佛门规矩甚多,然则并非佛祖立教本意,无非以种种规矩戒律约束僧者之身,莫为不可为之事,以至坏了本心。到了修行高深时,还是悟道为上,但能明心见性,便是脱略行迹也无不可。只是贫僧尚无此修为,不敢不遵戒律而行,唯恐乱了心志,便堕入魔道而不自知了。”
刘母赞道:“长老果然修为深厚,这几句道尽了修行的真谛也!”伯钦听了也连连点头,心下也赞玄奘见地与寻常和尚大不相同,不由暗悔适才戏言莽撞。
说话间已吃了斋饭,刘妻不待婆婆吩咐,自去收了碗筷,抹了桌子,又端来一壶热茶,一盘松果、一盘花生。玄奘见窗外日影西斜,精神已颇觉倦乏,只是见主人殷勤,不得已吃了半杯茶,略拉了一会儿家常。
刘母心细,见玄奘频频瞄向窗外,已揣知其意,便起身道:“天也不早了,山野庄园无甚可观处,便请长老园子里走走看看,消消食便早点休息,明日一早还要烦劳长老费心。”说着就教伯钦相送玄奘。
玄奘起身谢了,便随伯钦出了中宅,向屋后走去。绕到屋后,玄奘见有一条夹道,甚是隐秘。伯钦在前引路,二人穿过夹道,来到一座草亭。伯钦推开门,只见里面空空荡荡,墙壁上燃着两个松油灯,苦不甚亮,越显得有一丝阴森之意。玄奘游目四顾,只见四壁上挂着几张强弓硬弩,墙根头摆着一个兵器架,插着许多刀枪叉棒,还有几壶羽箭,倒似一个兵器库,若非东墙上崩着几张兽皮,哪有半点猎户人家的样子?抬头看时,只见过梁上搭着两块血腥的虎皮,总算还有点猎户家宅的气息。
伯钦用手一指地上摆着的两个坐器,对玄奘道:“那夹道有些狭长难行,长老想来累了,不妨小坐一下歇歇脚。”
玄奘见那两个坐器非凳非椅,似木似石,不禁暗暗称奇,便道声谢坐了,刚要说话,猛嗅到一股腥味,抬头看时,只见过梁上挂着两块血腥的虎皮,其中一块大的血迹新鲜,显然便是日间开剥的那只老虎。
伯钦顺着玄奘眼光看去,笑着道:“这只山虫肥大得紧,剥得这般大一张虎皮,能卖不少价钱。这等大虎我也许多时不曾见到,想来还是趁了长老的福分。”
玄奘勉强一笑,心中暗道:“虎吃人,人杀虎,虽是报应循环,毕竟都是杀生,与我和尚何干?不曾听说这等事也叫什么福分。”因见这里凶险腌臜,不敢久坐,推说想去园子观赏,伯钦见说,便起身带路,出了草亭,又往后再行。
又走了片刻,才到了一处大园子。一进园子,玄奘不禁喝了声彩,原来此时正值深秋,万物凋零,原无什么景色可观,不料伯钦这园子里竟是遍植枫杨,处处菊花,放眼望去,丛丛菊蕊堆黄,树树枫杨挂赤,观之不尽。
玄奘边走边看,称赏不尽,正在此时,只听“呼”的一声,树林中竟奔出十几只肥鹿,一大群黄獐,见了玄奘也不躲避,呢呢痴痴地竟走过近来,毫无畏惧之意。玄奘猛省道:“这獐鹿想是壮士家自养的了?”
伯钦笑道:“长老好聪明,一眼便知端的!没错,这些畜生都是我们家养的,便如你们长安城中的人家,有钱的聚集财宝,有田的聚囤米粮,我这等猎户人家,只能聚养些野兽,以备阴雨风雪,不至挨饿也。”
玄奘笑道:“壮士何太谦也,似贵宅这等庄园,如此辽阔格局,与长安的勋贵豪门相比,也不遑多让也!只是为何把园子建在如此深处?”
伯钦笑而不答,手指前方道:“那里有几株菊花,是西域引来的品种,长老在中原想是难得一见,不妨看看去。”
玄奘伯钦避而言他,知道必是涉及隐秘之事,便也不再提起,只欣然赏花观景,随意闲谈,不觉天已黄昏,又随伯钦绕道回到前宅,小厮已将客房安顿好,便和伯钦道了乏自去安歇不提。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七十回:圣僧刘母留客托佛事,玄奘游园睹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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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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