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马话西游（165）：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观音院为何这般模样？
前文书说到，玄奘骑着无鞍无辔的白龙马，途径一座名叫里舍祠的小庙投宿，庙祝接待甚是殷勤，不仅讲了里舍祠的由来，还送了玄奘一整副鞍辔缰鞭，套在白龙马身上竟是不差分毫。玄奘辞别时方知，庙祝竟是落伽山山神，奉了观音菩萨之命来赠鞍辔，好令意马收缰，以听玄奘使唤。悟空却以为被观音两番戏弄，心中越发不快起来。
且说玄奘师徒离了里舍祠，一路西行，那白龙马自从套上观音菩萨所赠的鞍辔缰绳，果真驯服之极，再不用动鞭，便知情识意，玄奘大感满意，越发对观音菩萨感恩戴德。
这一路甚是平静，连日来遇见的尽是些高鼻深目的番邦人，时或撞见几个狼虫虎豹，被白龙马略一嘶鸣便远远遁形，更不必悟空出手。玄奘大乐，一路和悟空谈些佛经典故，说些风土人情，虽是深冬严寒，却也颇有旅行之趣，只盼这一路都如此平安无事才好。
如此走了两个月的太平之路，转眼便到了早春时节，师徒二人沿途赏玩春色，目睹梅英凋落，柳眼新开，饱览山林锦翠，草木泛青，心里说不出的舒畅，心轻马健，脚程也快了不少。
这一日又是一口气走到金乌西沉，来到一座山岭，玄奘驻马遥望，却见前方山凹里楼台影影，殿阁沉沉，不觉微感诧异，问道：“悟空快来看，这群山中竟有这般建筑，却是个什么去处？”
悟空遥观答道：“瞧这规模，不是殿宇，便是座大寺庙。只是为何建在山里，却是有几分蹊跷。管不得这许多，我们紧赶几步，好去那里借宿。”
玄奘欣然称是，拉转马头，一声呼喝，纵马径奔殿宇而去，悟空在侧紧紧相随。
白龙马脚下何等神骏，一路沿山而下，虽是道路狭窄崎岖，却毫无一点阻滞，遇见凹凸坑洼之处，略一纵身便轻巧跨过。玄奘此时已十分熟稔马性，腾跃之间也毫无惧色，但觉凌空纵越，心下甚觉快意。
如此奔行了片刻，便到了山凹里殿宇前，玄奘抬头看去，果然是一座寺院，规模宏伟，环境清幽。但见万道彩云遮山门，千条红雾绕堂前，一林桧柏簇钟楼，两路松篁夹高塔。
玄奘看罢，不禁失声赞叹道：“好一座佛寺！如此壮观而又不失清虚寂寞之意。我在大唐也游历多处，不曾见过这等好寺。只是奇怪，这般宏寺大庙，建造之费固然非同小可，这气派格局更非等闲之人可以为之。不知是哪里的寺庙，供奉的是哪一路神佛？”
悟空笑道：“果然好气派！倒似皇家别院一般。只是出家人清修之地，却不知如此排场何用？”
玄奘听悟空之言颇有揶揄之意，便解释道：“徒弟你有所不知，出家人固然无须如此排场，只是世人无知，求佛者往往非为修心见性，而求来生富贵，故而名山大寺，信徒多有，香火旺盛。结庐修行而誉满天下者，便如目犍连尊者一般，自然也有，只是甚少。我佛门弟子既要以普渡众生为念，便不能拘泥成见，自持清高，以远普罗大众也。”
悟空点头笑道：“师父好口才！解得真妙！我们这就去看看，这里究竟是甚般高僧，供的是哪位济世度民的佛菩萨。”
二人说着，玄奘便下了马，悟空也歇了担，把马往路旁松树上系了，便要登阶叩门。就在此时，只听脚步声响，大门启处，一个和尚出来喝问道：“是什么人在这里说话？”玄奘抬头看去，只见这和尚年纪不大，面貌俊朗，身穿僧衣，头戴佛帽，两耳坠着铜环，腰间束着绢带，穿着甚是光鲜，衣饰异于中土。
玄奘忙打了个问讯道：“师兄有礼了。贫僧唐三藏，从东土大唐而来，奉唐皇之命远赴西天灵山拜佛求经，至此处适逢天晚，欲借宝刹投宿一宵，唐突之处先行谢过。”说着便合掌行起礼来。
那和尚忙笑道：“原来是东方上国来的长老，甚是失敬！长老切莫见外，莫管东土西域，四洲沙门皆是一家，我们行脚僧人到了哪一间寺庙，都与在自家下处一般。快快请进，且到方丈歇脚奉茶！”
玄奘见那和尚神态可亲，言辞得体，心中甚喜，又道了谢，方命悟空牵马进来。那和尚远远一看悟空模样，猛吃了一惊，怯怯问道：“长老，那牵马的是个什么东西？”
玄奘急忙“嘘”了一声，忍着笑道：“悄言！悄言！那是我徒弟，他的性子又急又野，若听听见你说他是什么东西，定要大发雷霆。”
那和尚盯着悟空又看了两眼，见他虽然身形矮小，却凸嘴削腮，獠牙金睛，分明是个妖怪，不禁打了个寒颤，咬着手指咕哝道：“长老这般人品，如何却收了这一个丑头怪脑的做徒弟，岂不有碍长老的体面？”
玄奘见这和尚被悟空的相貌吓成这副模样，心中更觉好笑，低声道：“人不可貌相，他丑便丑得紧，却是有用，我一路西来，甚是亏他也！”
那和尚嫌恶悟空，本不欲请他进寺，但见玄奘如此，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请了师徒二人一同进了山门。
一入山门，便是一条宽阔的走道，齐齐整整地铺着水磨石砖，道两旁立着几对巨大的石雕瑞兽，越衬托得前方正殿庄严雄伟。玄奘见自赞叹间，忽听身后悟空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她的禅院，怪不得这般讲排场！”
玄奘一愣，极目远眺，只见正殿匾额上书写着四个字，却认不出是写的什么，当下也不多问，又前行了几步，看清楚原来匾额上用行楷写着四个大字：观音禅院，不禁大喜道：“原来是观音菩萨的禅院！”
那和尚听玄奘惊喜不已，不觉怪而笑道：“长老为何来到观音禅院如此欣喜？莫不是和菩萨有旧？”
玄奘听他说得轻薄，心中微感不悦，便正色道：“弟子屡获菩萨感应显灵，见赐圣恩，未及叩谢，心中常自抱憾。今日到了菩萨的禅院，便如见了菩萨的真面一般，刚好参拜道谢！”
那和尚见玄奘对观音如此虔诚，心中也觉欢喜，便教掌门的道人开了大殿正门，请玄奘烧香朝拜。玄奘想起适才悟空所言，知道他必定是为紧箍儿之事对观音余憾难消，雅不愿见他如此，便微笑劝道：“悟空，菩萨对为师恩重如山，也曾救你脱困，你也来烧柱香拜谢拜谢吧！”
悟空暗想：“观世音对你自然是仁至义尽，对我老孙却是耍尽了花枪，坑得我好苦！你却教我拜谢她，明欺我老孙是傻瓜也？”只是这念头自然不敢说出，灵机一动，便笑道：“师父自去拈香拜谢，徒儿便去敲钟，也是一番心意也。”
玄奘不虞有他，欣然颔首道：“如此也好！”说着便跨步进了大殿，取了三炷香燃了，插在香鼎之中，又在三丈高的观音像前的蒲团上跪倒，展背舒身，铺胸纳地，望着观音金像叩拜起来。
那和尚见玄奘要行如此大礼，便依礼打起鼓来，悟空也撞起钟来。钟鼓声中，玄奘五体投地，俯伏台前，倾心祝祷了一番。那和尚随着玄奘的礼拜依节打鼓，玄奘礼毕，便收了鼓吹，悟空却不停手，一时紧，一时慢，只管撞钟不歇。
那和尚诧异问道：“礼拜已了，你还只管撞钟作甚？”
悟空又撞了几下，方才丢了钟杵，笑道：“你们背靠大树好乘凉，胡乱敲几下就算交待了。须知我这叫作‘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明是混吃混喝，却也须混得似模似样才好。故而你们虽是礼毕了，我这钟却不好停也。”
众僧哪晓得悟空所说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内涵禅机，乃是暗喻日日修行，勤学不惰，不失其时，方有寸进之意，还以为悟空是出言讽刺，不禁勃然变色。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八十三回：玄奘投宿观音院，悟空炫宝锦斓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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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