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有明 | 英雄本色
【往期回读】
英雄本色
江都区武坚镇 熊有明
熊有明:男,武坚镇人,镇江市作协会员,驾校教练。欢迎阅读他的作品《老三爷的田园生活》《招女婿》《教练记》《母亲的蒲扇》。
二十年前,我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头年由本家舅舅领着在东三省做了一年汽修学徒,自恃羽翼丰满,不把师父放在眼里。那个师父也没打算把我教出来,就藏着掖着,我学到的是很肤浅的东西。快到年底时,又和人称“王老电”的本地人,在厂里众目睽睽之下,手持铁锹木棒打了一架,落得他被厂里开除、我扣一个月工资的惨痛结果。
这样的刺头,本家舅舅第二年无论如何是不愿意再带我前往的。父亲知道东北人的彪悍,也担心我再去东北会招来对方报复,恨铁不成钢地痛骂了我之后,就不再理我。实际上父亲的担心是多余的。若干年之后我再去东北时,王老电见了我十分的佩服,说我不像有的南方人只会耍滑偷奸、溜须拍马,敢于亮剑,不但没报复我,反而和我成了朋友。——这是后话了。
年轻时的作者
在东北和当地人打架,和师傅对着干的事情很快在村庄里传开了,我似乎成为了他们眼里的坏孩了。看着父亲整天板着个脸,母亲忧心忡忡的样子,有了“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想法。村庄里有个小伙伴,早在几年前就到了新疆。他把那里描绘成瓜果飘香、风景怡人、钱好挣的地方。于是我动了心。
年初十这天,我独自踏上了新疆的旅途。父亲见我不和他商量,对我单独前往新疆的做法十分不满,只让母亲给了我去的路费,回头的一分钱没有。那天早上,我昂着头拒绝了母亲送我,一个人背着布包上路了。出发前找了本地理书,找到了要去的地方。克拉玛依,维族语言的意思是石油之城,距离家乡直线距离5000公里。再摸摸口袋,除了那一张价值400元的硬座火车票,剩下的那点钱不禁让我有点紧张起来,这是有去无回啊!
晚上十点多钟在苏州上了火车。车厢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没有一个我认识的。座位是靠窗户的,看见下面的人拼命地和车内的人挥手告别,我鼻子一酸,差点没掉下泪来。“西出阳关无故人”,可是这里没人给我送行,更别说送行的酒了。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让我昏昏沉沉,来来回回卖东西的小推车让人欲睡还休,时不时座位底下还会钻出个人来。闻着想吐的泡面味道,还有直冲鼻腔的脚臭味,让我更加烦躁不安: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终点?
就这样在火车上晕晕沉沉地走了两天两夜,第一次见到了这浩瀚无垠、寸草难生的茫茫戈壁滩。春暖乍寒,看着窗外这天地一色的空旷,我突然失去了昂着头走出家门的自信,再看到车厢里的人谈笑风生,对新疆很了解的样子,在心里不停地反问自己,克拉玛依在哪里?那个修理厂在哪里?那个老板又在哪里?人又如何?一连串的问号让我愁眉不展。
记不清这趟列车到底走了多久,随着拥挤的人群走出了乌鲁木齐火车站。初春的乌鲁木齐干冷得让我发抖,我不停地跺着自己坐得已经发麻的双脚,单簿的皮鞋是挡不住西北凛列刺骨的低温的。满眼的异域风情,不远处传来羊肉串孑然的香味和好听的维吾尔族语音乐。从背包里掏出母亲给我准备的已经发硬的干粮,就着白开水匆匆填了填肚子。口袋里那点钱是不允许我从容地走进拉面馆饱餐一顿色味俱全的拌面加烤肉的。
几经辗转,终于到达克拉玛依。最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要找的那个修理厂搬家了,没人知道搬到哪里。那时电话还没有普及,也打不起,长途2.8元一分钟。口袋里那点钱已经被我捂得发烫,不能再乱花一分钱了。小伙伴还在家乡,搂着自己新婚的妻子,还在甜蜜的睡梦中。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友谊大街上,看着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人群,我能够感受到他们眼神的异样,不能退缩,我要在这个城市留下来,也没有钱回去。我理了理情绪,当务之急先低下头安顿下来。买买提大叔是个热情的人,有着一张被火烧伤的刀疤脸,见我在他馕饼摊子前欲买还休的样子,慷慨赠我馕饼和饮用水。在听我讲述遭遇后,让我先住进他们家的地窝子,总算有了个遮风挡雨落脚的地方
五平米左右的地窝子,低矮透风,混杂着土豆白菜的腐味。新疆昼夜温差大,在半夜里我裹紧了薄薄的棉被仍然被冻醒,耗子不时在床下窜来窜去。望着地窝外天空中皎洁的月光,开始想念起家乡,反思自己的这趟新疆行。自己像极了《平凡的世界》里的那个孙少平。
在买买提介绍下,在劳力市场找了份卖苦力的活,就是往仓库上装货下货。一百多斤的麻袋在那些壮汉背上很轻松,我扛在肩上就战战兢兢。再爬上十几半高的跳板,心里就发抖。还要忍受那些粗壮工友的嘲笑,我已没有退路,趔趄向前走,每爬一步都很吃力。流的虚汗像雨一般滴落,几次差点虚脱过去,肩膀也磨破了皮,红肿溃烂,半个月下来,我终于挺住了。
那些天勒紧腰带,顿顿馒头咸菜度日,吃得两眼发绿。一天,工头支付了我的工钱。我洗了澡,清理了已经不成人样的自已;点了一份大盘鸡五瓶啤酒,边吃吃哭,五斤重的肉鸡吃完了,眼泪也流干了。走进邮局,给大伯家打了个电话,让他们转告父母,我在新疆很好。并把节省下来准备撤退的伍佰元寄回了家,我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小伙伴在休完蜜月,来克拉玛依后,在苦力市场找到了我,责怪自己没把事情做好。我没有过多地责怪他。在苦力市场做了一个月后,我毛遂自荐找了一个适合的修理厂,一直做到年底。
回家过年时,我买了两瓶伊力特高度白酒“英雄本色”。坐在返乡的列车中,我开了其中的一瓶。车厢里酒香四溢,就着简单的盒饭,想想自己一年走过的路,左一口,右一口,一瓶酒,就这样自斟自饮地喝光了。剩下的一瓶带给了父亲,他破天慌地拿出杯子,给我也倒满,然后拿起瓶子,仔细端详上面的商标,许久才轻声细语地说:你才是今年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