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母亲的太太
朱安祖上做过知县, 23岁时,鲁迅的母亲提亲。可是,婚期却一推再推,说是鲁迅要出国留学。1906年,朱安28岁,怀着欢喜而忐忑的心情终于到了周家,花轿落下。
新婚之夜鲁迅坐了一夜,没说一句话。第二天,鲁迅在婆婆房间里,朱安彻夜流泪。第三天,他仍在婆婆的房间里,朱安以泪洗脸。第四天,鲁迅和二弟周作人一起起程去了日本。这一去就是三年。
1909年8月,鲁迅从日本回国回到绍兴,朱安又有了期盼,朱安甚至想为他生一个儿子。可是鲁迅很少回家,即使周六回家也从来都是在婆婆的房间里度过,每次都是“囚发蓝衫”、不修边幅。
1919年11月,鲁迅鲁迅买下了北京西直门内公用库八道湾11号这一处院子,全家团聚。尽管如此朱安煮的饭鲁迅都不想吃,甚至朱安为他做的棉袄他也不穿还把它扔到院子里。鲁迅有一句名言:生活太安逸了,就会被生活所累。
夜晚就寝,朱安铺好床铺等着鲁迅,朱安没想到鲁迅会大发脾气,居然闹到要把床拆掉,最后还是分居。一个人躺在床上,思想13年来冰冷的生活朱安对先生是否有过恨意?朱安是否想过要改变这种无望的生活?是的,朱安怨他,可是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朱安又把恨意全都化成了心痛,到底朱安敬爱鲁迅啊!
在朱安灰色的婚姻生活中,能让朱安感到一点暖意的恐怕要算是朱安生病看医生的那段日子吧?那段日子鲁迅给了朱安悉心的照顾:他雇上人力车,陪朱安到外国人开的医院去治疗,并小心地扶朱安上下车,体贴的样子连外国医生看了都感动。朱安多么希望自己能一直病下去,这样才能感受到生活中的一点亮色。可那以后朱安之间依然那样客客气气,有时还行同陌路。
鲁迅曾说,她是我母亲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1923年夏,鲁迅同二弟周作人因家庭纠纷反目割席,同胞兄弟一下子成了仇人,两人从此再无来往。鲁迅决定搬家。问朱安是愿意回娘家还是跟着搬家?他其实是尊重朱安的,只是朱安实在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啊。想想自己枯水样的生活朱安不是没有想过要改变,可是如何改变呢?回娘家后怎么去面对自己的族人?何况即使鲁迅不理自己,自己还是可以见到他的啊。朱安坚定的表示要同鲁迅一起搬家。
这次搬家是借住,朱安迁到砖塔胡同,依然是分居一室。有时婆婆来住几天。这段日子,是朱安单独相处的“二人世界”。鲁迅把足够的生活费用交给朱安让朱安打点生活,并且跟以往一样,亲自给朱安娘家寄钱。朱安期盼能在这段日子能离先生更近些,能走进他的世界去。可是朱安照旧每天只说那么几句重复的话:该吃饭了,朱安说:吃饭了。鲁迅恩一声。晚上该休息了,朱安问关不关大门,鲁迅说关或者不关。为了避免这种无话可说的尴尬,为了减少见面,朱安甚至安排了两只箱子,一个要放洗的衣服,一个是已洗干净的衣服。鲁迅的换洗衣服,都通过这两个箱子来解决。想象不出朱安是如何忍受这种死水般的生活,并恪尽妇道为鲁迅烧好吃饭菜,洗衣拆被的。
鲁迅似乎不是刻意冷落朱安的,他买了点心总是先送到朱安房间里让朱安先挑,然后才拿回自己房间里吃。这让朱安更加觉得鲁迅值得敬重。他在吃饭时也尽量显得平和些,有一次他还向朱安说起一种食物说很好吃,为了迎合他,朱安也故意讪讪地点头说好吃,却没想到引得鲁迅的脸色很是难看。朱安不名就里,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素不知先生所说的食物只在日本才会有的。朱安的努力和附和只是徒劳,朱安和自己丈夫之间的距离是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1924年5月,鲁迅携朱安又搬进了阜成门内西三条胡同21号。这新居纯粹是鲁迅自己的,兄弟们也不能干涉。朱安依然分居。不久,把母亲从周作人那儿接来,鲁迅需要母亲,朱安何尝也不需要婆婆呢?
1925年初,外面开始传来鲁迅和他的女学生之间的流言蜚语。朱安隐隐觉得这些流言是真的,朱安是见过那个叫作许广平的女孩子的,聪明伶俐活泼善谈。朱安很不安,朱安怕,怕有一天朱安连鲁迅的影子都见不到。但是朱安又有什么法子呢,朱安无法和鲁迅沟通,他和他朋友、学生之间的谈话朱安完全不懂,朱安不懂鲁迅。
1927年10月,朱安惧怕的事情终于来了,鲁迅和许广平一起去了上海。从此朱安只能和婆婆两个孤独的女人朝夕相对。闲暇时抽几口烟,在袅袅青烟中打发寂寞无聊的时光。朱安感觉鲁迅如那渐渐淡远的青烟一样离朱安越来越远了,虽然都不曾真正走近过。
那天早上吃饭时,朱安有些愤愤不平对婆婆说自己做梦见鲁迅领了一个孩子来了。婆婆对朱安生气却不以为然,她一直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个孩子在她面前走来走去。面对儿媳和儿子,她还是倾向于儿子,尽管她曾多次斥责鲁迅对朱安的冷淡。那一刻朱安更加明确感到了自己的孤单。
1936年10月,朱安传来了鲁迅在上海逝世的噩耗,朱安痛苦万分,临死朱安没有再能见到鲁迅一面。朱安多么想南下参加丈夫的葬礼啊。可是终因婆婆年已八旬,身体不好,无人照顾而未成行。朱安把鲁迅离京前的书房辟为灵堂,披麻带孝为他守灵。
1943年婆婆病逝,只剩朱安一个人了。
鲁迅逝世后,朱安和婆婆的生活只好依靠许广平,二先生也按月给一些钱。婆婆病逝后朱安拒绝二弟的钱,朱安知道鲁迅与二先生合不来,朱安不想让鲁迅死后蒙羞。虽然许广平千方百计给朱安寄生活费,但在那个动荡混乱的社会里,朱安步履维艰,很多时候连饭都吃不上。朱安挣扎矛盾着,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卖书还债,维持生命”。许广平知道消息后托朋友跟朱安面谈:不能把书卖掉,要好好保存鲁迅的遗物。回想自己委屈卑微的大半生,面对许广平朋友委婉的责备朱安突然生气了。朱安用尖利的语气说:“朱安总说要好好保存鲁迅的遗物,我也是鲁迅的遗物,为什么不好好保存?”这是朱安一生中唯一一次说话尖刻。可是,当听说许广平在上海被监禁、并受到酷刑折磨时,朱安立即改变了态度,明确表示,愿把鲁迅的遗物继承权全部交给周海婴。此时朱安对这个本来就没有怨恨的女子内心大概也充满了敬佩吧。
1947年6月28日,鲁迅的学生宋琳(紫佩)去看望朱安,此时朱安已病入膏肓,不能动弹,但神质清醒。朱安知道自己天年已到,泪流满面地向宋琳说:请转告许广平,希望死后葬在鲁迅之旁。另外,再给她还说,朱安想念鲁迅,也想念许广平和海婴。第二天清晨朱安孤独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身边没有一个人。终年69岁。
朱安若知道自己死后没有葬在鲁迅旁边而是葬在婆婆身边后,心情又会如何?朱安会埋怨广平不能满足朱安的遗愿吗?我想不会的吧,鲁迅对朱安那样冷淡生前朱安还一再在人前说:“周先生对我不坏,彼此间没有争吵。”朱安这样一个忍辱负重、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人怎么会想到责怪于人呢?
不知道,在朱安的有生之年里有没有想过为何自己的命运如此悲惨?其实想与不想都是一样的,朱安想不明白是怨鲁迅怨婆婆还是怨自己,即使想了朱安也无法摆脱那样的命运,谁让朱安生活在那样的时代里呢?谁让朱安遇到了鲁迅----那个走在时代前沿的先驱呢?
朱安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自己明明白白的痛苦!
朱安绝望地说,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