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宣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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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福

微信版第799期

六、李白诗中的宣城物产

李白往返宣城多次,且在宣城居住的时间长,故而对宣城风土人情比较了解,这当中自然也包括对宣城物产的了解,所以他的诗中每每会出现对宣城物产的描述:

一是宣石砚。乾元二年(759)秋,李白流放夜郎遇赦而归,在零陵曾写下《草书行歌》一诗:“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八月九月天气凉,酒徒词客满高堂。笺麻素绢排数廂,宣州石砚墨色光。吾师醉后倚绳床,须臾扫尽数千张……”(《李太白全集》卷八)诗中所说宣石砚产于宣城,相传为葛洪始创,其石黑而润,如同墨色光泽,发墨极佳。南宋高似孙《砚笺》一书有载,明代戏剧家高濂在《遵生八笺》中记有“宣州石砚”,明崇祯初宫廷御用吴去尘墨上有《墨光歌》诗,也载有“宣州石砚雪洒残”句。说明宣州石砚自唐之前到明代都是文房中的名砚。

二是宣笔。同样是在李白这首《草书行歌》中,“笔锋杀尽中山兔”句歌咏了宣州所产宣笔。宣笔起源于公元前223年,秦灭楚时,秦大将蒙恬路过宣城境内的中山地区,见山中野兔毛丰质优,遂命人取毫,以山中竹管制笔,时称“秦笔”,后以宣城地名改称“宣笔”。白居易寓居宣城时目睹宣笔制作过程,写下著名的《紫毫笔》:“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州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

三是杜鹃花。春季,敬亭山漫山遍野盛开此花,李白春游敬亭山置身于花海中不禁触景生情,写下《宣城见杜鹃花》诗:“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全诗既表达了对家乡巴蜀的思念,又表露出对第二故乡宣城的由衷热爱。

四是老春酒。据史载,唐天宝年间,宣城盛烧酿之风,有大小酿酒作坊一百多家,尤以纪叟善酿。纪叟所酿酒曰“老春”,所谓“春”即是酒,是唐代人对酒的惯用称呼,即传统的粮食酿造的黄酒。这种酒宣城人至今乃称它为老酒,或许是沿袭了唐代惯称。李白在宣城时多喝“老春”,并与酿酒人纪叟结下深厚情谊,曾以诗为记。宣城人沿袭唐代老春酒工艺酿造的“老春酒”1990年在首届全国轻工博览会上还荣获了铜奖。

七、李白在宣城的朋友圈

李白生性豪爽,一生广结交,朋友遍布天下,在宣城亦不例外,建有自己的朋友圈。这些朋友,有官宦,有士人,有僧道,有平民。这位一生好入名山游的诗仙在宣城时受到各方人士的礼遇款待,让他虽无官职,虽无钱财,仍然酒樽不离手,吟唱无虚日。从他诗歌中可以历数出与他交往较深的朋友主要有这几位:

宇文太守——李白在天宝十二年(753)第一次来宣州时,宇文任宣州刺史,李昭将李白引见给他,受到热情接待。宇文太守多次邀请李白同游敬亭山,在他和李白共同的好友崔成甫来宣城时,宇文太守与他们共游宣城一些名胜地。为此,李白在《赠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一诗中盛赞宇文太守治理下的宣城一派繁荣景象:“鱼盐满市井,布帛如云烟。”盛赞百姓对他的好评:“下马不作威,冰壶照清川。霜眉邑中叟,皆美太守贤。”并用“曾标横浮云,下抚谢朓肩”诗句比喻宇文太守的功德如当年谢朓在宣城任太守一样。

崔令钦、崔文兄弟——崔令钦为宣城县令,崔文为宣州司户参军,他们也由李昭向李白引见,进而成为好友。在宣城时,他们常陪同李白出游,李白写有《赠崔司户文昆季》《送崔氏昆季之金陵》等诗相赠。

赵悦——天水人,秉性刚直,做事雷厉风行。公平相待百姓,稳定社会秩序。早期曾以监察御史身份,任幽州节度使幕府助理官员。历任江陵、安邑二县令。治理三州,政绩赫然成效,均以立碑颂扬。天宝十四年(755)夏,赵悦在淮阴郡治山阴阳,诏命出任宣城郡太守。李白寓居宣城时,赵悦与李白相善,常邀其游宴,李白有《赠宣城赵太守悦》诗和《为赵宣城与杨右相书》。天宝十四年(755)赵悦营建西候亭,李白写有《赵公西候亭颂》加以称颂。

崔成甫——即李白多首诗中的崔侍御。京兆长安(今陕西西安)人,崔沔之子。开元中进士及第,任秘书省校书郎,转冯翊县尉,后摄监察御史。天宝五年(746)遭黜湘阴。被黜后七、八年未被起用,来宣城寓居一个时期。与李白友善,曾同在金陵、宣城一带漫游,互有诗作赠答。李白与其在宣城同游,计写下《登敬亭北二小山,余时客逢崔侍御并登此地》《游敬亭寄崔侍御》《寄崔侍御》《宣城九日闻崔四侍御与宇文太守游敬亭,余时登响山,不同此赏,醉后寄崔侍御二首》《赠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等六首诗。李白对他有这么多赠诗,说明他们之间感情十分深厚。

李昭——宣城长史,李白从弟,主管司法,办事严肃不苟,为政有方。天宝十二年(753)秋,李昭邀请李白来宣城,兄弟相见兴奋,感激咏诗《赠从弟宣城长史昭》。十四年(755)春,李白游览泾县后,又来到宣城,得知李昭调往邠州(今陕西彬县)任职,未能见面而分别,感到悲伤难过而思念,赋诗《书情寄从弟邠州长史昭》寄情抒怀。

蒋征君——名华,唐开元至天宝年间宣城人,优于文辞。天宝时任职宣州刺史府,李白来宣城后与其过往甚密。夜郎流放遇赦后,宝应元年(762)62岁的李白再来宣城,闻讯蒋华已去世,特意奔敬亭山蒋华墓前凭吊,写下《宣城哭蒋征君华》:“敬亭埋玉树,知是蒋征君。果得相如草,仍余封禅文……。”用司马相如和延陵季子的典故来表达对友人去世的深切哀悼之情。

万巨——陕西扶风人,《宁国府志》载,因其远祖汉槐里侯万修封扶风,故以为名。根据邑志及《万氏宗谱》记载,南北朝时,先世万鹏举家由茂陵(今陕西兴平)迁移江南,置地泾县桃花潭西岸一带,改称“扶风世家”。后万氏繁衍生息兴旺。隋唐时渐成万村,又称万家村。到唐中期,万氏家族又出名人万巨,又名万钜。万巨博学多才,唐玄宗时秘书郎钱起曾向朝廷举荐,但他辞官不就。“巨尝助粟讨叛,诏赠司马。”他因有文才,广结文友,“大历十才子”中的韩翃、卢纶等人都与他交往并有诗歌相赠,李白与其相识于长安。其后万巨隐居泾县。李白在宣城曾登门拜访,写有《扶凤豪士歌》《早过漆林渡寄万巨》《赠豪士词三十韵》。万巨也写了《酬李太白》诗,记载他们在清风明月下酌酒叙情的场面:“漆林一篙水,大蓝千仞山。清风明月下,酌酒好开颜。”(《泾川文载》卷二十七)

汪伦——清泾县《汪氏宗箴》记载:“汪伦,又名凤林,仁素公次子也。为唐时知名士,与李青莲、王辋川诸公相友善,数以诗文往来赠答,青莲居士尤为莫逆交。开元天宝间,公为泾县令,青莲往候之,款洽不忍别,公解组后,居泾邑之桃花潭,生子文焕,传十余世,有迁常州麻镇者。其兄凤思,曾为歙县令。”《泾县志》称其“贤而隐家桃花潭畔。”李白在宣城时曾盛情邀请李白来泾县作客,为此李白留下千古传唱的名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李白在《过汪氏别业二首》诗中还盛赞其好客之贤。在泾县时,汪伦、万巨陪同李白登蓝山、石壁山、碧山,荡舟陵阳溪、高溪、罗浮潭,并于汪氏别业夜饮,作诗相和。汪伦《招李太白饮桃花潭》诗云:“潭水淡春光,桃花惬幽赏。待君百壶酒,醉倒月轮上。”

仲濬——宣州灵源寺僧,四川人,与李白同乡。李白来宣城时多与其交往,写有《赠宣州灵源寺仲濬公》《听蜀僧濬弹琴》诗。

纪叟——《宁国府志》载:“善酿酒,名老春。能礼贤士,常饮李白以酒,了无吝色。”李白在宣城时常在纪叟处饮酒,二人遂成至交。上元二年(761)纪叟仙逝,其后李白又来宣城,欲寻纪叟重述旧谊,得知后伤感不已,作《哭宣城善酿纪叟》诗。

八、李白在宣城的传说

李白在其生命的最后十年多次往返寓居宣城,为宣城市井百姓所熟悉、所敬仰、所热爱,自然,附会在他身上的传说和故事也不少,这里择其一二。

怪石题词 敬亭山一峰之巅有一怪石,形如枯橛,常有云雾环绕其周。李白在敬亭山游玩时,有人对他说了这事,很是好奇。一天,李白约了几个朋友登一峰去察看一番。待他们登上一峰顶端时,果见一石突兀,虽说此时阳光普照,万里无云,可是一团云雾缠绕石的四周,好似那云朵从石根处生发、上升、缥缈起舞。众人都叫奇,叫绝,李白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兴奋之余欣欣然让人取来笔墨,饱醮浓墨在石上题写了“云根”二字,观者无不称绝。后人敬仰诗仙,将那两字镌刻石上,美其名曰“云根石”。清人詹作楫有《云根石刻》诗云:“云起山光青,云归山色碧。昔有谪仙人,手镌云根石。风霜练奇字,龙虎守妙迹。”清光绪十四年(1888)《宣城县志》还记载“至今其字可摹”。民国二十六年(1937)《安徽第九区风土志略》载:“‘云根’二字均没入荔蘖苔藓之中,剔搜可识。”其后此石不知所踪。

汪伦“诓骗” 这是宣城泾县一带流传甚广的一则故事,曾被文士袁枚辑录在其著作《随园诗话》里。说是泾县名士汪伦得知诗仙李白游走于宣城一带,仰慕不已,想邀他来自己居住的桃花潭畔的山村作客。但是,汪伦又怕山高路远,李白不一定会屈就来此小地方盘桓游玩。他耳闻诗仙平生好游好酒,于是,修书一封说:诚挚欢迎先生来敝乡小住几日!先生,你不是喜欢游山玩水吗,我这里有十里桃花,够你赏玩的;先生,你不是喜欢饮酒吗,我这里有万家酒店,让你纵情畅饮。李白一看此信好奇心大动,欣然赶到桃花潭一看,哪里有什么十里桃花,也没有一万家酒店呀!汪伦解释道,渡口距我桃花潭十里,此地有一姓万的人家开的酒店,不好意思,我诓骗了你。李白被这番善意的谎言逗乐了,大笑一番。在汪伦、万巨的陪同下畅游了桃花潭周边山山水水,留下七八首诗,其中《赠汪伦》一首更是千古绝唱,流芳百世。袁枚在听了泾县籍著名学者赵青藜说的这段掌故后,在他的著作《随园诗话》中这样记载道:“唐时汪伦者,泾川豪士也,闻李白将至,修书迎之,诡云:‘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李欣然至。乃告云:‘桃花者,潭水名也,并无桃花;万家者,店主人姓万也,并无万家酒店。’李大笑,款留数日,赠名马八匹,官锦十端,而亲送之。李感其意,作《桃花潭》绝句一首。”

哭祭纪叟 纪叟是宣城一位酿酒的老人,兼开一家小酒店。老人用当地产的上等糯米和敬亭山泉水酿的一手好酒,俗称“老春”。因他开的酒店位于庙埠渡口至敬亭山的路边,李白筑室居住敬亭山脚下的时候,进城往来常路过纪叟的小店。纪叟为人大方好客,每每见到李白路过小店门口时,总是邀他进店歇歇脚,喝杯酒或是茶什么的,顺便和他天南海北地聊它一通。李白从纪叟那里听到不少宣城的风土人情,市井趣事,也乐意与这位老人交往。李白在小店喝酒,纪叟总是不收他的银两,说是交个朋友,杯把两杯酒算不得什么。李白却不依,有钱时甩个一大把,一时钱不凑手时挂个账,很快便还上,他知道老人挣点钱不容易。纪叟为人虽好,小店地处偏僻,游山人多点生意便好点,大多时间生意却是清淡。李白看在眼里,心里总想帮他做点什么。这一天,李白对纪叟说,你酒酿的好,我给你写个招牌挂挂。取一块木板,写了“老春”两个大字。说来也奇,李白题写了这块招牌后,消息传出,来纪叟酒店观赏的客人络绎不绝,自然也给小店带来不少生意。

“安史之乱”后,李白遭夜郎流放,遇赦后落泊的李白又来到宣城,第一个想到会见的老友便是纪叟。当他来到小店,“老春”招牌依旧挂在店堂,但店主已易,并告诉李白,纪叟几年前病逝了。李白伤感至极,叫了一壶“老春”,尝一口不是原来的味了,不禁悲从心起,老泪纵横,举杯祭奠纪叟,含泪脱口吟道:“纪叟黄泉里,还应酿老春。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李白一生离不开酒,他的诗歌中不乏咏酒的名句,这首诗却是他唯一一首写给酿酒人的诗,因而,这首诗成为中国诗歌、也是酒史上名篇,传唱千古。

寻情玉真 敬亭山古昭亭坊东北方向有一古冢,俗称“皇姑坟”,埋的何人,各家说法不一。有的说是一位姓黄的姑娘,有的说是唐明皇(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民国时旅行家洪素野先生在敬亭山采访时听一老僧说是明朝崇祯皇帝的妹妹。说法不一,流传的故事自然也各式各样,近些年来,流传最广的便是李白因爱情敬亭山追寻玉真的故事。

早在入长安之前,李白曾经贺知章引见,与玉真公主相识并有过交往,曾作有《玉真仙人词》《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二首》等诗。也确实,同为信仰道教及李白自身才华之缘故,李白当年入翰林为官,曾得到玉真公主向其哥哥玄宗皇帝举荐,这一点李白肯定会心怀感念之情的。李白往来寓居宣城期间,听说玉真曾来敬亭山修道,最后羽化敬亭山中,就多方打听玉真的踪迹,欲与其重述旧情。最后事与愿违,李白终不得见玉真面,只得抱憾而归。传说是美好动人的,但史实却是玉真公主并未来过敬亭山,或许是她羽化成仙后飘蕩来到敬亭山与知音李白相会,也不得而知。此则故事只能是姑妄说之,我们姑妄听之而已。

移葬青山 宝应元年(762)李白病逝。关于李白的死世间有几种说法,一种是说病死在当涂,其族叔李阳冰将其安葬在当涂龙山,病因按著名学者郭沬若推定是脓胸穿孔。一种说法是死于宣城家中,初葬宣城。与他同时代的唐秘书省校书郎裴敬在《翰林学士李公墓碑》(见《李太白文集·裴敬《翰林学士李公墓碑》)记载:“遂放浪江南,死宣城。”赵嘏《下第寄宣城幕中诸公》诗也说:“黄花李白墓前路,碧浪桓彝宅后溪。”(光绪《宣城县志》三十二卷艺文诗)说明在宣城确有李白的墓葬,佐证李白死后初葬宣城。当代学者阎琦在《李白家室索隐》(中华文史论丛集)一文中说,裴敬离李白之死约七十七年,“谓白死宣城”当有所据。据此认为李白确实病逝在宣城的“家里,最后乃归葬于他儿孙们所在的当涂了。”李白在宣城家中病故后,宣城的一班朋友将他安葬在他终生眷念的敬亭山下。不久,他的族叔当涂县令李阳冰得知,将其墓迁至当涂龙山重新安葬。还一种说法是酒醉后在采石矶江面捞月亮溺水而亡,这种说法明显带有浪漫的故事色彩,是后人们附会在诗仙身上的美好愿景。

五十五年后,即元和十二年(817),在宣城为官的李白生前好友范怆的儿子宣歙观察使范传正,了解到父亲生前与李白友情深厚,且李白一生仰慕谢朓,曾表达过生未能见谢公面,死后愿与其为芳邻的心愿。范传正与时任当涂县令的诸葛纵商议,将李白墓由龙山东麓迁往青山,与李白生前所崇拜的南齐诗人谢朓故宅为邻,实现了他“悦谢家青山”的遗愿。范传正还为新墓撰写了《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就是我们今天在青山李白墓前看到的那碑文。

范传正后来又打听到,李白的儿子伯禽在李白死后云游他乡,留下两个孙女嫁给了当涂的农户。范传正考虑到李白的声望,不忍心他的孙女做贫苦农户的儿媳,于是劝她们改嫁给当地士族。这想法遭到李白孙女的拒绝,认为“夫妻之道命也,亦分也。”“在孤穷既失身于下俚,仗威力乃求援他门。生纵偷安,死何面目见大父于地下?欲败其类,所不忍闻。”意思是说,夫妻本是一种缘份,命中注定。在我们贫困无助的时候人家接纳我们为妻,总不能现在仗着祖上的门荫改嫁到豪门去吧。即便改嫁过去能过上好日子,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祖父呢?这番话让范传正深为感动,很是钦佩李白的后人象李白一样刚正不阿。于是,让当涂县令自此后免除她们家一些徭役和赋税,减轻了一些经济负担,让她们生活的好一些。

这段故事足以说明,李白的死虽如巨星陨落,但他的高尚品格,绝世才华,却是中华民族世世代代人们所景仰,所永远怀念的。

(作者系《宣城历史文化研究》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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