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四)》(思父)
作者:张贵华,网名山野涛泉。定西安定人,喜诵唐诗宋词,偶尔玩玩文字。
【涛泉寄语】此文中有些数字,太过敏感,引起了大家的质疑。但笔者可以负责任的告诉读者,文中所述,皆是实事。大荒之年,平日不起眼的食物,往往比金钱珍贵的多……
父母与小同事合影(1959年)
小女孩为姐姐张宏伟
1961夏,父亲向单位请假,回定西老家救助家人。这件事,我曾经细细的询问过父亲,也得到过我大伯、四爸、五爸、六妈的印证,想来也不会有大的偏差。我父亲从部队下来后,被定为行政23级,每月工资60元,加上边防补贴45元,合计105元,有时还会有十几块的差旅费。在当时,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收入。我小时,在玉门镇居住时,老觉得父亲特别、特别有钱。我姐姐曾经说过,每次父亲发工资后,就给她5元钱,让她去买一瓶茅台酒,价格4.8元,剩余2角钱就是她的零花钱。那是父亲生活真是不错,每月都能喝上茅台酒。姐姐也不耐,买酒还能混上2角钱,告诉现在的年轻人,别小瞧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2角钱。我在1983年买块糖,才要2分钱,买根油条6分钱,定西小吃铺(电影院对面)肉包子两个1角6分钱(规定最少买两个),一个鸡蛋8分钱。定西菜馆一盘大肉炒粉条4角1分钱,一碗牛肉面三两粮票2角4分钱。1985年7月,我高中毕业,给家里买鸡蛋,也是1角钱1个,二级鲜大肉一斤7角2分钱,同年12月去岷县上班,在岷县街上,4元钱买了两个最大的烧鸡。当时人民币真值钱。(对不起,跑题了。)
父亲后来告诉我,离开单位回老家时,他当时带了现金1000元,到兰州后,托人找关系,筹措买粮,再等待批复购买粮食的便函时,住在兰州饭店,(兰州饭店在当时,系甘肃第一酒店,有钱在该店还是能买到食物的。)店内一盘凉面,平底盘,一筷子能挑完面,每盘8元。(老年人都知道,当年一个油饼,曾经在定西、通渭卖到5元。问题是,有钱你不一定能买到食物。)他吃四盘,也不见饱,一算帐,他也不敢吃了。拿到省上买800元杂粮的批条后,父亲立马回到乡下,买出粮食,分给家人——几房兄弟,人人有份。这期间,国家的救济粮,正好也开始在乡间发放,但每家几元钱购粮款,也难倒了好些庄农人。记得四爸、六妈告诉我,我父亲站在村上的粮库前,只要和我家沾亲带故的,购粮款一律由我父亲结算。我六妈多年后对我说,她当时觉得,我父亲是那么的高大。每位张家人为有这么个亲戚,感到无比的荣耀和自豪。庄间村民望着站立在粮库门前的父亲,一眼羡慕嫉妒恨……
父亲感念奶奶岁数已大,准备带她去野马街气象站居住。奶奶认为,到处一样吃不饱,就不必远离故土了,父亲告诉她,饭肯定能吃饱,隔几天,还能吃上肉,奶奶将信将疑,也许是一年多没见荤腥,肉食的诱惑,使她老人家决定跟随父亲去趟毛鬃山边防气象站。
姐姐张宏伟与大姐姐何巧华合影(1971)
去酒泉玉门镇的列车上,有一双小眼睛一直盯着我父亲,仔细聆听父亲的每一句说话。中午时分,父亲和奶奶正在吃馍,听到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大大(爸爸的意思),能给我些馍吃吗?”父亲抬眼望去,只见身旁有个七岁左右的女孩,穿的破破烂烂的,巴巴的看着他,父亲连忙给小女孩一块馍,随口问道:“你家大人呢?”“我一个人,我没有大人”女孩回答父亲,“大人都饿死了,我一个人逃荒出来的。”父亲问:“你要去哪里?”女孩答:“我不知道?”父亲又问:“你是哪里人?”女孩回答:“定西人。”“姓什么?叫什么名?”“姓张,叫张巧花。”短短的交谈,唤起了父亲的善心。列车到酒泉后,父亲把小女孩送到酒泉福利院。一年后,父亲得知小女孩,是陇西人,姓何,叫何巧花。当时小女孩在列车上,观察了父亲很久,通过父亲的言谈,知道了父亲是定西人,姓张。后来当父亲问起她时,她为了讨父亲欢心,就顺口跟了父亲的籍贯、姓氏(挺有心眼。)以后,凡我父亲去酒泉出差,都会看望小女孩,女孩放假,父亲都会让她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并规定我们姊妹们叫她大姐姐,我亲姐,我们姊妹只能叫姐姐。大姐姐出生于1953年,1968年初中毕业后,政府给她安排了工作,分配到酒泉地区饮马界农场上班。1971年12月,我们举家返回定西后,和她逐渐疏远。后来听父母讲,她处了个对象,在酒泉地区行署当司机,将她调入酒泉地区农机站上班。1976年大姐姐寻根探亲,来定西我家住了几天,后来就音信皆无,断了往来。
大姐姐张巧华在饮马界农场
1962年秋,荒年过后,人们的生活、工作也开始步入正轨,加上这年风调雨顺,华夏大地迎来了,一个全国性的大丰收,祖国到处生机盎然。各级政府也适时的向各地派出调查组,调研、总结这两年工作中的得失。马鬃山边防气象站,也迎来了来自省上的工作组,让工作组诧异的是,边防气象站从工作人员到单位家属,老老少少,几十号人,个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其他地方,人员饥饿后身体的疲惫和脸上的菜色,在这里根本看不到。工作组随即决定,让马鬓山边防气象站,作专题汇报。听父亲讲,边防气象站将军民共建作为汇报主题,重点突出在恶劣气候下,积极联系当地驻军,做到气象信息资源共享,提高军队预防和应变自然灾害的能力,使部队达到了在狂风暴雪情况下,不减员,少损失的目的。主动与当地少数民族搞好关系,无偿给牧民提供恶劣天气信息,牧民放牧发生灾难时,(英雄草原小姐妹的故事,大家还记得吧。)气象站第一时间通知当地驻军,进行救援。牧民生病,无处医治时,气象站派人派车将病人送去部队医院救治。以上种种,使边防气象站,在军地两方,有了极大的影响力。部队时时送些军需品,来边防气象站联欢,牧民们逢年过节,烹牛宰羊慰问边防气象站。
父亲与野马街同事们的合影(1962)
工作组听完气象站的汇报后,大为欣赏和赞叹,直言可以作为典型,向全省推广。工作组回省城后,立即派出《甘肃日报》社记者,来马鬃山野马街边防气象站进行专访,我父亲作为直接当事人,成了采访重点,被《甘肃日报》刊登宣传,题目为《边防站上的“红管家”》一一一记张建国同志先进事迹。
成了先进,上了《甘肃日报》,对父亲而言,是一种极大的荣光,随着时光的推移,也许其他人己将此事淡忘,可作为当事人的父亲,却把它作为终身的荣誉,铭记于心。父亲六十岁退休时,曾轻描淡写的对我说过此事。八十岁时,又向我提起,显得很郑重,激动、自豪之情溢于言表,能清清楚楚道出报纸的标题,嘴里喃喃自语:红管家、红管家……。
半个世纪后,是否还会有人记得,他当年的仗义和无私?是否还会有人想过,如果没有他及时且厚重的帮助,会有他们的现在吗?
父亲真“傻”,只因一份责任和担当,“傻”到可爱……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伟大的父亲,但和每一位父亲一样,拥有平凡的伟大。
(未完待续)
©原创授权发布(公众号转载须联系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