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美小说】青涩槐花（十三）
或许是因为自己书生气太重的缘故吧，从小我就是一个胆小的孩子，从未做过几件比较令人咋舌的事。做事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岁至中年， 也觉得自己怯懦懦地一路走来，并未失去太多，反而身边聚集了不少胆大的朋友，自信不当英雄好汉也依然快乐，告诫自己胆小可以且不要怕事就好。——千翼小语
（十三）
雨秋提到的鬼屋就是寇四奶奶的邻居老纪家，和我三叔家又隔着一道巷子，跟我家也很近，都是沿着河道建的房子，这就是让全村人谈之色变的鬼屋。
老纪不姓纪，算起来和我还是本家，原名叫林元纪，年龄和我父亲相仿，一脸络腮胡子，黑色的脸膛，显得格外年老。因他辈分小，大人们都叫他小纪；按辈分算，他还管我叫叔，但我并不喜欢这个“大侄子”，小时候，我最怕见到他，他一见到我就会一路小跑，抓住我捏我肚皮，美名其曰“打响蛋”，我所以不堪其扰，跟母亲说过多次，母亲也总是责怪他说，虽然是“老侄少叔”，但也不要玩过分了。除了三太爷拿烟袋锅子烫过我的屁股，还没有人这么对我，所以我很不喜欢他，人前我也跟大人一样喊他小纪。大人们也不喜欢他，后来听说是因为，寇四奶奶怀疑他经常趴在你墙上，偷看姑娘们洗澡。这在农村是大不赦的罪过。
老纪却是很讨小孩子们喜欢，因为他手巧，会编制很多好玩的东西，我羡慕他会编装小鸟的笼子，我跟着看过好多次，终究没有学会，索性让母亲为我讨要了一个。他还会吹箫，吹得还真不错，于是孩子们见到他总是说“老纪来一段”，于是他就高兴地吹一段。
老纪家境不好，年轻时不务正业，年纪很大了也没有娶上媳妇，不知道为什么，兄弟姐们很多，就是不来往。他居住着祖上留下的三间小草房，破旧不堪，院子倒是很大，也不搭理，满院子种满了槐树和梧桐树，树都生长多年，树冠很大，盖住了整个的院子，院子里阴森森，不见阳光，地面上长满了青苔和杂草。他家没有院墙，全是用刺槐树围城的栅栏墙，门也是栅栏门，从来也不上锁，用铁丝缠一下就行了。说实在的，他家里什么也没有，房子破得还露着天，谁会偷他家的东西呢！
六十年代，老纪在村里生活不下去了，便独自闯关东了，好多年没有回来，他的家也就荒废了。后来，有人发现他从东北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媳妇和一个小女孩。回到家后，老纪便整理房子，一家人就在这破旧的地方安顿下来。村里人也为之高兴，毕竟他也娶妻生子了，有个家了。
但是，后来听母亲说，老纪还是没有改掉好吃懒做的习惯，日子过得并不好，天天喝酒，喝醉了就大骂媳妇，周围的邻居经常听见小媳妇在家哭泣，邻居上门劝过，都被老纪赶了出来，还蛮不讲理，邻居都不愿意管他家的闲事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听小媳妇的哭声，也习以为常了。有人说，他媳妇比他小近二十多岁，人又洋气漂亮，老纪天天把她锁在家里，怕她跟村里青年好上了。
有一天，邻居们正纳闷怎么这两天没有听到小媳妇的哭声了。便有热心人去问，方才知道他家出事了，小媳妇上吊自杀了。于是众人都到他家看看，一进门便看见，他的女儿跪在院子里一座坟前，原来老纪把他的媳妇安葬在自家院子里。
老纪的古怪行为引起村里人的不满，长辈们都来谴责他，村里的干部也来批评他，但是老纪就像是木了一样，一言不发，傻呆呆地闷在家里，晚上，老纪便在院子里吹箫，非常阴森，老人说，“吹箫引鬼”，或许他是在思念他过世的妻子吧？村里人也就随他去了，只是可怜他的孩子，没有母亲的疼爱，老纪又是一个不靠谱的人，以后的生活该怎么过呢？就这样过了几年，直到有一天他的女儿失踪了，他才如梦初醒，但最终也没有找到。有人说，她女儿是被杂技团的人拐走了，因为他的女儿长得特别水灵；也有人说，是他女儿要求人家带走的，她女儿不愿意住在这魔域一样的地方；更有人猜测她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因为自从她母亲去世后，就没有人见过女孩出门，又怎么会被杂技团的人带走呢？
众说纷纭，越说越离奇，越说越恐怖。这些话似乎也传到了老纪的耳朵里，没过多久，老纪就收拾行李离开家乡，至于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他住的房子便没有人搭理，越来越破旧，树林阴翳，杂草丛生，便成了蛇虫出没的地方。一个雷雨夜，有人听到那院子里传出女人的哭声，还有人听见有人吹箫的声音。邻居们疑心是老纪回来了，便有人推开他家的栅栏门看，差点吓了个半死。
有人说看见小黑屋里亮着灯，隔着窗纸看见老纪死去的老婆做针线，还看见碗口粗细的大蛇围着院子转悠，一个白色的像狐狸一样的东西从坟里钻出来……越说越神，越说越恐怖，以至于大白天都没有人敢走他家门前，晚上都不敢出门，一时间老纪家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屋。
就这样，夜半鬼哭的事情还在继续，村里人不堪其扰，那时候村里也曾组织大胆的民兵进去查看，抓出过几条蛇、几只刺猬，看到过几只野猫之外，什么也没有了。上年纪的老人便组织人在他家门前烧了很多纸钱，做了祷告，说来也怪，那哭声真的就没再出现过。鬼屋的事情就暂时消停了一段时间，人们有意识地不去想了，但在人们的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恐惧的。
雨秋又提起鬼屋的事情，我心里倒是怕怕的，心里默念，千万不要招惹鬼屋。忽然感觉母亲让父亲放走那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偷鸡贼”，多半也是觊觎那鬼屋吧。
雨秋是个不怕惹事的主子，她心里一直盘算着，这个奇怪的“偷鸡贼”肯定是来自鬼屋。没两天雨秋便怂恿我一起去探个究竟。我是极力地反对的，但据我对她了解，只只要她认准了的事一定要弄个明白，谁也拦不住。果不其然，雨秋决定大闹鬼屋，并扬言一定要逮住一个鬼看看什么样子。
这“秋猴子”死倔死倔的。
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这个惹事的祖宗，只好提议说，多找几个人才好，也可以壮胆。雨秋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便撒丫子招呼人去了。
雨秋也是很有号召力的，不一会，便找来了一大群人，在老纪家门前集合。看到这么多人，我心里也稍微有了底了，毕竟人多能壮胆。谁知雨秋刚说完进鬼屋探险的事情，人吓跑了一半，我猜想这些人都是被雨秋忽悠来的，一听说去鬼屋，也顾不得害怕雨秋找麻烦了，撒丫子就跑。雨秋气得直跺脚，大骂这些人胆小鬼不讲义气。
好歹还剩下几个人，我细数了一下七个人也不算少。比较大的有春来、拴住、大龙、老趴（他的外号叫趴骨鱼）、通鼻子（因为他脸上整天挂着两条长长的鼻涕，像两根面条，你一说他，他就吸回去，不一会，又流出来了，于是大家叫他“通鼻子”。）再加上我和雨秋探险小分队就成立了。
还没等雨秋说开始进老纪的院子，有人提议要回家拿“武器”，雨秋一听，用眼睛瞪着他们说：“想趁机溜走吗？没门。”
大家都很害怕雨秋，只好硬着头皮留下了。雨秋早有准备，她从草垛后，拿出了弹弓、长棍、二齿钩子、铁耙，还有一根长绳子。雨秋把“武器”发给大家，然后用长绳子把每个人的腰拴在一起，用雨秋的话说，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别想跑。大家都傻眼了，就像被鬼子抓了壮丁一样。
春来嘴里嘟囔说：“这哪是探险，分明是送死吗？”
雨秋指着他的鼻子说：“费什么话，再说话我让你走在前边。”
一听这话，所有人嘴巴都闭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喘。老趴都吓得要哭了，一看雨秋的眼睛，又憋了回去。
只有通鼻子拍着胸脯大声说：“我不怕，我听雨秋姐的，我也是男子汉！”
我开始佩服这个不起眼的通鼻子，比我厉害，我要不是要面子，早就哭起来了。
终于开始探险了。雨秋走在前面，手里拿着二齿钩子，她把那栅栏门上的铁丝轻轻一扭就断了，因为时间久了，那铁丝都锈断了，那门也就趔趄着开了。雨秋在前面探路，我庆幸排在拴住的后边，前面还有春来和大龙，老趴和通鼻子岁数小在我身后。大家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院子里都是高大的梧桐树和槐树，自从这房子变成了鬼屋，这院子的槐花开得再好，也没有人敢来采过。大树罩着真个院子，遮挡了光线，里面显得很暗，如同走进了山洞一般，地上满是杂草，都和小腿一样高，于是大家都小心看着脚下，生怕钻出什么东西来。一行人走得缓慢，越走大家越是胆战心惊，我手里握住那个拴在腰上的绳子，就能感觉到乱颤。雨秋走一会，就回头拉拉绳子，生怕有人半路开溜。
我们终于看到了那座坟，坟不高，长满了茅草，的确也看到了坟上有一个大洞，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藏在里面。再走几步，便看到了那三间小房子，是麦秸杆苫成的房顶，已经塌陷了几处，塌陷处站满了狗尾草。忽然听见头顶有叫声，猛抬头便看见几只老鸹飞过，空气变得凝重阴森。那房子的窗户是木制的黑窗棂子，上面已经没有窗纸了，满是蜘蛛网，看不到屋里是什么，一片漆黑。两扇门还在，虚掩着，没有人敢靠前。
雨秋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我们也是卯足了劲，装着胆子看。忽然从树上掉下一根干树枝，打在窗前不远的一个破木桶上，“哐啷”一声，于是，小分队便像惊了的马一样，大家惊叫着往回跑。因为大家拴在一起，大家又都用力过猛，一下子都摔倒在地上，就听见有人在哭着喊妈，这其中也包括我。
雨秋也差点被拽到，她用力一拉绳子，说，都给我起来，不就是一根干树枝吗？至于吓成这样吗？我们才定眼一看，心里才好受了一些。于是大家都慢慢地站了起来。
这时，我才发现，我身后的老趴不见了，肯定是吓跑了，竟然连拍着胸脯大喊男子汉的通鼻子都跑了，真是不讲义气，拴都没拴住。
雨秋见已经跑了两个，气得又用力把每个人重新拴了一遍。一边系绳子，一边狠狠地说：“我看你们再跑。”
我真搞不清雨秋是来捉鬼还是来捉我们的，说得再明白一点，我似乎感觉我们就是“钓鬼”的诱饵。
拴好我们之后，雨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对着鬼屋大喊了一声：“有种的出来……”
“鬼哪有种，鬼是有魂的吧？”大龙趴在拴住的背后颤抖地说。
“那就有魂的鬼出来吧……”雨秋又在大喊。
“别那么大声，鬼真的会出来的。”春来吓得都变声了。
雨秋回头看了看说：“不找出鬼来，我们来干嘛，来看风景吗？”
拴住一直都很镇静，他很认真地说：“哪有什么鬼，即使有鬼，也不会白天出来，是不是，鬼都是怕见光的，只有晚上才会出来的。”
“对，对……”大家都附和着，身子稍微放松地挺了挺，我才发现大家一直都是弯着腰的。
我也真佩服拴住见多识广，他怎么就知道鬼白天不出来呢？其实这个院子白天黑夜没有太大的分别。
忽然，那两扇虚掩着的门打开了，从里面窜出来两个影子，很敏捷地窜到了树上。
“鬼呀……”大龙撒丫子就往外跑，春来也是连滚再爬地一溜烟跑了出去。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早被拴住给撞倒在地，差点撞晕过去。仔细一看拴住真的吓晕了。大龙和春来真的狡猾狡猾地，一边跟我们说着话，一边偷偷解开了绳子，就这样逃跑了。
雨秋过来扶起我和拴住哥，拴住晃了晃脑袋说：“我们到家了吧。”让我哭笑不得。
雨秋指着树上的两个家伙说：“你们看，那有什么鬼，就是两只野猫，把你们都吓成这样子。”
我抬头一看，的确是两只野猫，一只是黑色的，一只是黄色的，但是个头比较大，或许是吃鸡吃的吧，都是胖胖的，毛色光亮。这两偷鸡贼一直藏在破房子里，听见外边有动静就窜了出来，把我们吓坏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到这里干什么？快回去。”不知道谁在背后说话，把我们吓了个半死。
“鬼呀……”连雨秋也和我们一起惊叫起来。
“鬼什么鬼，你个大头鬼。”
我们回头一看，原来是我父亲，肯定是老趴告诉我父亲的。
“爸，你吓死我们了。”可见到亲人了，我正要起身，才发现雨秋把我们两个抱得紧紧的。
父亲把我们带了出去，把那门又重新拴好。
出了那老纪的房子，外边是一片光亮，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父亲用两只胳膊搂着我和拴住往家走，我回头找寻雨秋，早不见踪影了。
父亲只是一路笑，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这个鬼丫头。”
雨秋怕我父亲责怪她，趁我和拴住在父亲怀里哭的时候，溜走了。
这事之后，雨秋好几天没有到我家，后来我见到雨秋，问她干吗去了。她笑着说去惩罚胆小鬼去了。
“哎！真鬼没抓到，倒是抓住了几个胆小鬼。呵呵……”
后来听老趴说，他们被雨秋狠狠揍了一顿，还被迫到西河树林里捉“野孩子”去了。“野孩子”是一种水鸟，羽毛也不怎么好看，只因叫声像小孩子哭泣，所以人们叫它“野孩子”。它喜欢吃小鱼小虫子，它嘴巴上有毒，它经常把小鱼和小虫子用嘴注入毒素，挂在树枝上，还不会腐烂，等冬天没有食物吃的时候再取来吃。它的鸟巢筑在最高的树枝上，一般不好捉，再说被“野孩子”挂过食物的树枝蹭破皮就会奇痒无比，所以捉“野孩子”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这是一种很危险的鸟，我们都不喜欢，雨秋却很喜欢，我也曾见到雨秋喂养过一只，只是后来被长顺叔给喂狗了，说是在家里样这样的鸟，不吉利。我想，这“野孩子”的叫声很容易让人误认为是个小孩子，再说，它整天叫唤，谁也受不了。
这事之后，我对雨秋有了更新的认识。哎！我的经验就是千万不要招惹雨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