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为谁老
我不能说出想去的地方。
我在那儿盖了房子,一大片草地,零星的野花,黄色的,粉红,紫,云朵的白。溪水从林子里钻出来,透明的,清凉的,可见石头的花纹。阳光晴朗地照着,蓝天在山顶,在树梢儿,耳边是鸟的叫声。
书是要带的,书中是别人的故事,听起来生动,有些故事的某一章节会和从前的生活吻合,喜欢或是厌恶,或者连这儿也忽略。
路上遇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她安静,步履蹒跚。我在她身后走,奇怪地模仿起她走路的样子,驼起背,手里拄着根棍子。老人家孤零零的,像一片秋天的叶子,眼见着一阵风儿就要把她吹走了。她是谁呢,谁家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阳光下,我只看见衰老,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老婆婆走远了,慢慢地变成一个点,最后点也没了,道路空旷起来,前后左右没有人烟,我试着先小声地喊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大声,再大声,用尽所有的力气。
声音远远近近地回响,发出金属的撞击声,最后淹没了。我知道,有一种东西是抗拒不了的,逃脱不掉的,它在时间的背后躲着。
从小,我就被许多的事情吓着。俯在桥边看水,水流滔滔,脑海突然浮现出落入水中的情景,害怕,赶紧跑开;去山里采蘑菇,跟在人家后面,怕蛇,怕那软软的东西,要别人惊了才敢走,结果只捡人家剩下的。
母亲说,不要去你姥姥家,岔路口有拍花子的老头,拍下头,就要跟人家走,他会吃你的心肝儿。每次去外婆家,外婆家隔壁的老孙头常常在岔路口站着,他的样子凶,是不是有鼻子有眼,从来不敢看,哆嗦着从他眼前挪过去,撒腿就跑,一路冲进外婆家。
母亲当然不是成心吓人,母亲迷信,很多事源自于她的幻想。至今她还坚持说,东街的赵叔是飞毛腿,走得飞快,原地一跳,能上房,能上树,真能耐呀。
她一定要说她是亲眼看见过的。我信,因此崇拜赵叔。同时,我也知道,赵叔家挨饿的时候,赵叔把一盆玉米面子倒进泔水桶,要全家五口喝老鼠药。母亲去劝,让我端着一盆玉米碴子跟着。大块头的赵叔不说话,在墙角闷着,孩子们一边哭。母亲说破嘴皮,亲自下厨,熬出一锅香喷喷的碴子饭,赵叔一家人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