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选刊||新疆诗人作品选辑(二)
新疆诗人作品选辑(二)
我骄傲,我有辽远的地平线
◎杨牧
我骄傲,我有辽远的地平线
我常想,多难的人生应当有张巨伞
这张巨伞应该是一片辽阔的蓝天;
我常想,郑重的生命应当有只托盘,
这只托盘应该是一片坚实的地面;
我常想,灵魂的宫殿应当有个窗口,
这个窗口应该是一双名哲的锐眼;
我常想,生命的航船应当有条长纤,
这条长纤,应该是辽远的地平线……
我得到了,从我亲爱的准噶尔,
从我的向往,从我的思念,
从那一条闪烁迷离的虚线之中,
从这一片沧桑变换的天地之间。
云朵和牧歌,总是我不肯抛弃的坐骑,
车辙与大道,总是我不肯折曲的翎箭;
即使天边浅露的雪峰,也像白帆,
让我想到茫茫大海最远的边缘。
我博大广袤的准噶尔啊,
你给了我多少恢弘的画展!
黄沙,黄尘,黄风,黄雾……
曾经是这个风沙王国肆虐的“皇冠”!
当第一顶帐篷搭进这历史废墟的时候,
我见到过,并为发黄的白骨心寒。
那时的天地像只猛兽大张的巨口,
——地平线,千百年来的死亡线!
黑沙,黑尘,黑风,黑雾……
也曾在这片处女地上肆无忌惮。
我见到过,见到过那个疯狂的年月,
见到过恐怖,见到过劫难。
当罪恶与冤孽蒲公英似的乘风撒播,
我也曾为大漠的晨昏感到迷乱!
我记得那时天地间像血腥的牢狱,
——地平线,冷得发青的一条锁链……
但这一切都没有扼死准噶尔,
真的,没有。你看那炊烟,
你看那条田,看那条田娇嫩的葱翠;
你看那湖水,看那湖水深沉的湛蓝。
自然的风暴不曾堵塞金秋的通道,
人为的风暴也没有战胜绿色的必然。
而地平线啊,复又闪动少女的青睐,
——深情眷恋着时代的变迁!
这里变了。真的,变了。
你看那苗圃。你看那果园。
你看那林带,从那浓淡交融的纵深;
你看那长渠,向那美学透视的焦点。
也许正是经历了历史狭窄的胡同,
人们才发现天地豁开了一扇门扉,
——地平线,好一道诱人拥抱的光环!
荒野的路啊,曾经夺走我太多的年华,
我庆幸:也夺走了我的闭塞和浅见;
大漠的风啊,曾经吞噬我太多的美好,
我自慰:也吞噬了我的怯懦和哀怨。
于是我爱上了开放和坦途,
于是我爱上了通达和深远;
于是我更爱准噶尔人的发达的胸肌,
——每一团肌肉都是一座隆起的峰峦!
准噶尔人啊,失去的恐怕比别人更多,
因为他偏僻;但也失去了华贵的缱绻。
准噶尔人啊,得到的恐怕比别人更少,
因为他边远;但却得到了难得的辽远。
于是我赞美粗犷和爽快,
于是我敬重豪放与乐观;
于是我不信看不到辽远能“看透”一切,
——因为我愿将阻隔明天的一切看穿!
说什么“明天太虚”呢?看不到的未必虚幻。
道什么“人生如梦”呢?梦想也常是理想的先遣。
地球上固然有太多的坎坷,从太空望下
——还不是一个旋转的椭圆?
而地球对人们是公道的,每一个生命
都给予一条地平线;只要你走着,向前走着,
未来的天地——不是:无缘;而是:无限!
啊,不出茅舍,不知世界的辽阔!
啊,不到边塞,不觉天地之悠远!
准噶尔啊,感谢你哺育了我的视力,
即使今后,走遍天南地北的幽谷,
我也能看到暮云的尸布,朝晖的霞冠,
——日落和日出,都在迷人的地平线。
——死亡与新生,都是信念。
我骄傲,我有辽远的地平线!
河西走廊
◎易中天
列车
飞驰在河西走廊
这是一条
什么样的走廊呢
这样单调
又这样漫长
像一卷读不完的经书
重复着相同的许诺
却并不通向天堂
山岗
匍伏在道旁
这些虔诚的朝圣者啊
是在祈祷
还是在凝望
望断南飞的雁行
何处追寻
失落的梦想
唯有这
单调、漫长
而又庄重的仪仗
组成一条
发人深省的
历史长廊
沐浴在春光里
◎陈友胜
终于能够在蓝宝石天空下行走
那个企盼已久的字,它应有的含义
早在年三十的爆竹声中被提前说出
太阳的大鸟刚刚起飞,不太有力的翅膀
将万物心尖轻轻擦伤,爱的擦伤
宣告着大地再次拥有做母亲的权利
远山现形,闪闪雪光只看了我们一眼
但寓意已不同:四月,春光的河流解冻
谁挥霍浪费,谁就会被懊丧淹没
肥硕或干瘪的冬天已被蚕食殆尽
风从谷仓穿过,从烟熏的灶口穿过
“丰裕”,是它留下的唯一祝愿
田野和草原醒来,洗脸,更衣
守时的人们开始奔跑,在农业与牧业
两条路线上,紧紧追赶节气
其实,只是为了一个简单目的
为了不让贫穷的阴影跟随,亦步亦趋
从忙碌的午后一直走进失眠的深夜
几点残雪,躲闪着,在暗中掩面而泣
谁的思想被射中?翻动的情感如掌
幸福与疼痛是它的两面,交替出现
春光垂临,浅笑低语,抚慰与激励
被羊啃过的树林,奉献之前的奉献
正用阳光缝补伤口,并作出新的努力
塔里木河
◎李光武
我从雪线流来
濡染一河天山的翠色
我从沉沉的黑夜流来
带着泛滥的黎明 冬的冷峭
我从遥远的地平线流来
淌着满河床的叮咛和祝歌
穿过峡谷
穿过戈壁
穿过世纪的风烟
无数的城市和村庄……
祖国 我年轻哟
我是你版图上最年轻的河
年轻得像高原的喷原
你喷涌的激情和热
一道道 流进我蜿蜒的臂膊
我幸福
我是你高擎的天池之杯
溢出的骄傲 醉意和酒浆
我流
我沿着热瓦甫拨动的弦子流
流进阡陌 流进每一片绿叶
流进翠玉般的吐鲁番葡萄
是的,我冷峻呵,祖国
冷峻是你雪水河的性格
因为 我是你乳峰上的千年积雪
是积雪一样的层层祈望
祖国 你放心吧
我是你雪山融化的阳光呵
所以 我一定能够
流过所有的戈壁 所有的沙丘和死亡
也许历史的地图上
没有我流过的湿痕
或者 只是一段长长的删节号
但 我的历程是真实的呵
真实得像为你骤然敲响的手鼓
像天山脚下 狂欢的古尔邦节
飞旋的舞裙 金色的唢呐
少女的细辫飞扬……
尽管 我爱花的山谷
山谷有我爱的回响
尽管 我爱绿色的草原
草原有我梳抚的浅草
我快乐地流
我自由地流
我优美地流
流过所有的人心
流过所有的瞳孔
流淌 绝不仅仅为了流淌呵
——祖国
也许 我的归宿
必定是快乐而无声的消失
但消失 也要消失在祖国
祖国旷古的荒漠
我深信 在我消失的地方
一条河的湿痕
那血和泪濡湿的地方
必定是属于你的绿洲
诗歌、鲜花和草
天山以南
◎刘龙平
天山以北,是天山的一个幸福孩子
天山以南,是天山奔跑着的另一个孩子
大地那么辽远,蓝天那么深邃
越往南走,就越有看似简单的快乐
阳光一直追随,像一只温顺的猫
尘土里的阳光高过理想,低于天堂
虽然碎成呛人的粉末,但那也是
真实的阳光,那也是最动人的诗章
一个石榴,藏蕴着一个村庄的众多秘密
一枚无花果,甜透了一个维吾尔人的家族史
那么广阔的疆域,那么多种的水果
结成了广泛统一的甜蜜和幸福的联盟
刀郎舞像傲巡的鹰,盘旋于南疆大地
和田玉如自由的风,爱跑哪儿就跑哪儿
一条塔里木河与众多的河流,混迹于尘世
一只孤单的乌鸦,不敢对天空说爱
落 日
◎时星原
静悄悄,没有声响
红颜色的落日卧于沙梁上
太阳是液态的
阳光是液态的
整幅画都是液态的
一摇,便咣咣地响
阳光是液态的
火也是液态的
液态的画面,才有
音乐,才有抒情的
舞蹈
无论意境和气势
和此时此刻的大漠
都有些近似
躺在这边的沙梁上
我们看见
那红颜色的落日
浸染着情绪和气氛
或辉煌或悲壮
或许还有些困惑和孤独
红颜色侵染开来
黄昏是液态的
音乐和舞蹈是液态的
火色,也是液态的
那些人就这么走了
有如落日
这一年
◎刘琳
这一年 额头的曲径更加幽深
一些换季的衣物
躲闪这呼啸而过的气流
我知道 活跃的霜露里
闪现这爱的影子
但 黑到眼睛里的守望
常常锥疼肋骨
好在 有足够的孤独谈论喧哗
谈论月光佐酒的心得
还可以乘着酒兴
和亲爱的玉米交流打盹的感想
以减缓指头的悲伤
或 试着用一个心仪的动词
去阻挡隐身而泣的忧思
这一年 我的额头被无数双手
翻阅 落叶 落雨 落雪
充实的内容
怎么会在孤独中凋谢
站在这个春天的午后
◎郁笛
去年,或者更遥远的一个午后,我们在沿途的风沙中
踏勘过的一片草地,怎样的枯黄,褫夺了她的春天
雅玛里克山道上迂回低缓,全是无语的奢华
一袭黄色的风衣上,卷了旧日的尘沙,在山顶上飞
而春天,慢慢扩散的阴影里,万物生长
突然回到的这个下午,我怀有无以言说的悲伤
草叶之城
◎姚永明
天山北坡
准噶尔盆地
一把锋利的军刀
划破黄色巨癣
紧紧抵住古尔班通古特的
软肋和胸膛
天山北坡
准噶尔盆地
艺术和哲学驻扎
一座城市
坐拥阡陌良田
林木茂密 鲜花眷顾
闪耀在亘古荒原上
酒 喷泉 高楼
玫瑰 云朵 广场
少女翩如天鹅
石河子
诗歌之城 草叶之城
鹿非鹿 以梦为马
沙子锻造红铜
犁铧造型雕塑
雨水来得更猛烈些吧
※石河子:新疆兵团所辖市
挂在网上的鸟
◎陈漠
一抬头 就看见了这些倒挂在网墙上的鸟
一只,两只,三只……
这些高处的精灵和愿望啊
像倒挂在所有的伤口上
麻雀、朱雀、斑鸠,以及鹌鹑、柳莺和猎隼
我的亲人和孩子
你们被近在眼前的葡萄的香味所诱惑
你们飞啊飞
心里想着的只是更加美好的生活
你们不会想到果园周围的大网
不会想到网是透明的
不会想到生命会如此地不堪一击
——每一根尼龙丝线
足以勒死一万只鸟
更不会想到 一万个生命
也抵不上有些人的一串葡萄
大多数鸟已经亡故
空洞的躯体随风抖动着
而另一些鸟还活着
它们无助地挣扎
奋力向网墙上方昂起头
但它们不知道
每挣扎一次 细网只会把它们捆绑得更紧
它们对天长嚎啊
绝望的哭声此起彼伏
这个黄昏 救援的手偶然伸过来
我和同伴一起 小心翼翼地救出两只斑鸠
与此同时 更多的鸟又撞挂在了附近的网上
透过网眼 我看见了成熟的红枣和葡萄
也看见了比贫穷更加荒凉的全部荒凉
漫步云端
◎顾伟
1.
熄灭灯火,不是为了与昨天告别
而是和凌晨,提前做个了断
梦,搀扶夜。玫瑰自我飘香,虚无处
暗夜骨感,虚席以待的理想也很丰满
寒流,给没完没了的雪,反复充当向导
黑与暗,仅仅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这也隔绝了眼睛对时光的依赖
今夜的玫瑰,打算从何处悄悄迫近
回想昨日驶过戈壁,心绪如飘浮的雪原
只有芨芨草露出枯黄,招安野游的马群
夜足够深了,为了等待玫瑰再次娇艳
我闭目遐思,希望花香穿透夜,带来抒情
以此了断又一个日子的开始
好让披头散发的夜,安顺。继续扶起梦
2.
我希望在没有人烟的空间,看正午的雪
泛起耀眼的碎银,反思之中的火花
雪原壮阔,戈壁豁达,渺小的自我
努力控制着起伏不安的思虑
预防它溢出,同时还要使它拥有阳光
跑题的大红灯笼,绕过没有主题的障碍
不经意来到眼前
三九天的寒意退却了,让我的心绪得以休整
那些排列齐整的灯笼,为等候新一天
已在2014年大街小巷的灯杆上飘摇了多日
记得今天外出时,看见雪花用整夜的构思
细密覆盖,被环卫工人清扫一空的路面
瑞雪白茫茫的,大地如此圣洁
给眼球带来多少想象的留白
而灯笼的裙摆——中国结
跟随夜雪,若影若现的思绪,舞动着红色梦想
我希望走近没有人迹的空间,享有正午的阳光
小心翼翼体会温暖,不让暖意在隆冬凝结
3.
近期,我如此迷恋一个名词
以及相连的近义词、同义词
与它们高密度相处时
清楚地看见,隐匿于千变万化中的力量
波动的山丘、沟壑
有泪水、忧思,还有淡淡苦涩
如影子,伴随模糊的背影
时不时发生着不为人知的变化
当你退后一步时,它逐渐聚为黑点
向前进一步时,它又迅速扩散
轻易遮蔽了双目、心智
我早已习惯放大孤独的分量。孤独
让内心更加孤傲,不肯吐露悲欢离合
孤独中的自我如梦如痴。从梦境醒来
障碍,又成为如今的伙伴,如何
伸缩自如,善待消隐的背影
信任你我,也只在进退瞬间
进一步抵近障碍,前端有淋漓的暴风雨
退一步平静面对,如寂静中的万物复苏
不猜测远与近,则是对云端漫步的完美隐喻
寻根之旅
◎申广志
您山峦竭力的每一次心跳
是不是,已无法全程驱动
愈发蜿蜒崎岖的道路
聆听恍若隔世的梦中呼唤
是谁,淤积了多年的祈愿却步履蹒跚
还乡之旅
竟是一条把不出脉搏的血管
铁的生硬,雪的柔软
挟裹着坚韧又脆弱的躯体,渐行渐远
时清时浊的车窗和瞳孔
颤栗的风光正电掣般退闪
夜潮尚未袭来
又是谁,幡然点亮黄昏的灯盏
故土呵,我曾是您喷涌而出的朝霞吗
在沐浴了疯长的林莽之后
为什么,丛生的荆棘也能把归途阻拦
可我终身笃信
远翔的背影无论如何伟岸
不过是长天广漠上的一只风筝
魂牵梦萦,岂止是袅娜的炊烟
低矮的荒冢也在缫丝抽茧
原本就沸腾着您的信念
如今,依旧回旋我的眷恋
肤色、面孔、乡音
纯朴、豁达、友善
凸显一方水土的本色
也负载着祖辈厚重的遗愿
只是,当我急于返回您的心田
惊涛骇浪突兀潜行在静脉的河畔
色泽幽黯,是憧憬过于无瑕
才遭受污染
流速缓慢,是岁月过于坎坷
及早给青春套上了锁链
母亲呵,快让我拥向您的怀抱吧
趁血还算温热,来抵御您的风寒
趁血尚在流动,去冲刷您的辛酸
如果这还不够
您就把我注入贫瘠的土地吧
您用您和煦的目光,温馨的呼吸
我凭我充足的肥力,欢畅的山涧
无限循环着,生命中
爱的葱郁
情的绚烂
早晨,天空飘过你的羊群
◎艾尼瓦尔
早晨,天空飘过你的羊群
你失去马匹的草原
寂寞的内部
鼓满风暴,我是注定将被毁灭的人
将我挽留至今的
也许只是琐碎的事物,像晚餐,一根香烟
或是隔壁整夜的吵架声
就是这样,我还是坚持
起舞,双脚却将欢乐的鼓点踩空
我说你,一半在燃烧
另一半在熄灭,是为什么
我亮出雪白的骨头
我的守护者
云集在你的草原,能否成为你眼中的泪水
看低悬的月亮
曾被照亮的笑容不断暗淡下去
花朵隐去踪迹
火焰被夜色渲染的一团漆黑
我是什么时候
放下弯刀,在扬起的尘土里
抚摸你闪亮的果实
如果有缘,必定会有一次见面
醒来时发现到处都有你来过的证明
你不说话,也不暗示什么
隐藏飞翔的鸟群
嘶鸣的马匹
静默的雪山上,你七彩的雪莲花
每天夜里必定有风,自你的草原
徐徐吹动孤单
必定有一种灼热的思念
让我将自己从黑暗中不停地打捞上来
阳光像水一样将我举起
只有奋力向上
我才不至于被死亡卷走
青草十万
◎李勇
雨水越过天庭的飞檐瓢泼
闪电的痉挛不可描摹
明明灭灭,连成一片
燎原之势的是
十万青草的帝国
风撩开的乳房
鼓胀着奶汁
马匹留下的蹄花里
蓄满传说
城池颓废了
想证明的,青草已经证明
典籍散佚了
想诉说的,青草已经诉说
路被草挤瘦了、描淡了
炊烟和歌就飘起来了
人被草淹没了、拯救了
酥油灯和诗就亮起来了
青草十万
芳心一颗
那不可预知的小小的幸福哟
随着恬静的梦
缓缓降落
无 题(节选)
◎裴郁平
轻轻地扣开人生行走的门
展现在阳光里有四季的风
和着黑暗中有形和无形的无奈
感觉世界充满了许多艰难的坐标
悄悄地行走在人生的轨迹中
思索在岁月中悟顿四季的声音
掺杂快乐里忧郁和烦恼的体会
跳跃的音符离奇的拉起生命的帆
阳光和月色中溢出爱抚的目光
手掌托起的总是满月的希望
晨雾未散的疲惫阻挡不了我追寻的激情
晚霞仍有的静思让我在天空里寻觅着恒星
默默地注视着小路上行走的人迹
时光推动着生命年轮的钟摆
敲击着琴弦去和那七彩的阳光——让休止符远离
长大长成的灵魂在春天的花丛中仰视森林
微微淡笑的嘴角挂着秋月的符号
敞开在苍宇中有四季的雨
沐浴轻松中有形和无形的快乐
感觉风、雨、雷、电的灵感
在抑扬的音乐里回应感恩
梦里的世界
◎肖梅
有那么多年
我在梦境的边缘
追不上你匆忙的脚步
仅一次
你在站葡萄架下
投放甜蜜
多美好啊
无数个欲望的光芒
像天使降临
而我在你一手打造的梦里
以慕塞莱斯的后劲
醉倒你千次
纠正:上辑发的《龟兹的女儿》为吉尔的诗,
由于编选者疏忽,特此道歉。
和雪有关
◎曾丽萍
灯光下,一个女子曾写下——
我在等待一场雪
今夜,雪花在漫飞
窗外的白,不知是不是
她要的白
一场雪,让这个漫长的秋天和快步赶来冬天
擦肩而过
这么多年,在一个又一个擦肩的季节之后
她已交出了半生的光阴
她习惯于在冬天把一年的旧时光摊开
在某个雪夜(比如今夜),一一辨认
细细回忆
如此,一年的时光,就重新鲜活起来
奔跑的豹
◎刘永涛
风从你柔软而迅捷的四肢中
安静地醒来
这小小的君王
此刻你是他最后的行宫
提供着无尽的往事与夜晚中的音乐
他走动着
用一只毁灭的火把照亮
你的骨骼与血液
流逝呵
火焰中的火焰
在寂静的尽头传来你瞬间的呼吸
沉默的非洲丛林与宽广的草原
纷拥着倒向你火热的阴影
如一堆碎纸在幻想临近时
发出颤栗
前方奔逃的斑马或羚羊
在你渐渐入睡的心里黯淡下去
饥饿如一支双筒猎枪
而你是自己的猎手
一声枪响
你望望你
是如何活着或死去
瞄 靶
◎孟蒙
可你必须这样做
用七秒钟或一生的时间
先是据枪
使枪和身体右侧
牢固地保持一致
接着是瞄准
睁右眼 闭左眼
三点成一线
最后是减缓呼吸
预压板机……
这一切你都做得很好
最终却未必能击中目标
谁也不知道
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可你必须这样做
用七秒钟或一生的时间
蒲公英
◎程静
没有和你说起今年的果园
蔷薇还未越过篱笆
乌鸦栖满去年枯枝
蒲公英挡住了全部道路
铺向远方
废墟之上浮现地底黄金
我要你看出我的幸福
以及不曾吐露的苦涩
蒲公英花粉沉重
缀满了我的布裙子
所有走过的地方
都是它的破裂和心碎
我已忘记看花朵
只是注视天上行云
想到爱与从前
低于花朵,高于悲伤
金色的秋天
◎黄山
秋天远远地走近,来到了特克斯
簇拥金色的八卦城雍容华贵
喀拉峻草原更加深沉了,如一潭清泉
秋天在大峡谷里,走来走去
秋天藏在大峡谷里
向着原始森林和河流袭击
秋天来到田野
庄稼纷纷迎接致意
向日葵、高粱、甜菜、玉米们铺天盖地
秋天来到历史博物馆
馆内珍藏着陶罐、岩画和草原石人
古人秋收用的农具,依然锋利无比
秋天让胖胖的鱼更加迟缓
它们过惯了水里自由自在的生活
一上岸,改变了环境,它们就难以适应,有的只蹦达几下
秋天令特克斯河水慢慢清澈
河水清凉甘诒
一群羊,过来喝水,它们并不担心河水里那像鳄鱼似的枯木
秋天让云凝结为雨
雨洗刷大地
特克斯纤尘不染,像蓝天一样
特克斯的秋天,很像秋天的样子
万物都知道秋天来了
包括沙砾、煤、房屋、木柴
秋天在辽阔的特克斯大地上奔驰
马感觉到了
牛也感觉到了
牧羊犬收回自己的舌头
它穿着一件暖和的外衣
不冷也不热
人们开始张罗,准备着秋天
老人伸出手去,抚摩着秋天的头
细细回忆,上个世纪的秋天
秋天,从人们的视野里走过
就多了几分色彩
秋天是金色的,兰色的,紫色的,蜂蜜色的
特克斯的秋天,真的来了
花们,亲吻着秋天
小草们,摇头摆手,活泼顽皮
秋天在特克斯歌唱
歌声幽雅
歌声传得很远,很远
我是第一次遇见特克斯的秋天,有些惊慌
秋天轻轻拍拍我的肩膀
秋天揉揉眼睛,说:“早晨好!”
遗 憾
◎纯懿
那盏灯
自从遇到你的时候就开始陪我
如今
似乎已度过了千百个世纪
而你
却象一个幽灵般远远地注视着
然后
稍纵即逝……
我只捡拾起你不小心遗落的影子
我每天都在这盏灯下
象一个孩子般地
仔细折叠着你的影子
而心里
却痛失地呼喊着
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紫 苏
◎张映姝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
我们在车里,快乐的火焰
点点平息。没完没了的雨。
即便已在途中,你又能指望看到什么!
索性闭着眼睛。想起某个哨所前
烂漫的野紫苏,那荒滩上丛丛挺立的
少女般纯净的粉紫。紫苏,多好听!
却让你说不出好在哪儿。花序,花香,花色?
也许是,也许不是。觉得好,
就是最大的恩惠。你不能要求更多。
那些早年的诗句,此刻又笼罩着我。
“你递给我一枝紫苏,带着
原野的气息,和缕缕暗香。”
咫尺外,乌云低沉。冷意正穿透玻璃
逼近我们。
逼近,逼近。不仅仅是冰凉,
逼近的还有那微微的香。
记忆瞬间被激活。是的,是的,就在眼前,
那一片活泼的少女般的粉紫,在窗外,雨中。
惊呼成一片,蜂拥而出。
我寂然坐着,被毫无预期的现实与
幽深记忆的相遇惊得目瞪口呆。
像一个梦,又不太像。
雨水分行而立
◎李慧英
此时可以幸福
可以惊慌
突然到来的雨水
分行而立
而你满目苍凉
妹妹,一定要忍住悲伤
漫过所有星辰
用指尖握紧人间空白
在这个寂静
又喧嚣的时刻
你踢踢跶跶的脚步
碎了又碎,碎了又碎
雪野,或一个人的江山
◎石桂霞
身边的风雪各怀心思
闭月羞花的容貌尚且年幼
任夕阳后退天边
黄昏淹没小路
今夜,拒绝驯马
拒绝妄想和狂奔
视觉继续停留雪野
一间纯白的空房子
通天的屋顶,柔软的墙体
可以变形,可以穿越
它蛰伏的双翼,没有形状和尺寸
像一只敞篷,不用赶路
只是不慌不忙地摇曳
收割一地银光
只要风收起鞭子,不再抽打和催促
这是无限温柔的梦乡
可以泰若安然,可以八面玲珑
这是一个人的江山
一个人,可以怀柔的天下
往往不走大道
有意让自己误入岐途
一寸积雪就是一个人的晚餐
一个脚印,就是随从左右的兵马
草木皆是,早已布遍山野
黄昏的低眉
◎王晖
我的身体常常痛
大约是女娲造我的时候
不慎将玻璃碴混入了泥土
它们尖锐地提醒我
此生的存在
带着光的碎片
我尝到了生活的滋味
在相聚的欢乐中
它提醒我今宵的存在
在无垠的春光里
它反射泥土的光泽
让灵魂穿行于平庸的肉身
在暴风雨来临的深夜
它让我看到了雨后的虹
在黄昏的低眉中
它让我看到了一点一点
累积的光芒
四 月
◎王兴程
四月的喀拉达拉
孤独地站在大地的一角 悄无声息
寒风依旧是个任性的孩子
站在路口 等待一个人或一群人经过
在喀拉达拉 四月是荒凉的
而移动的羊群让它更加荒凉
牧羊人远远的 像在另一个世界
想着与羊群无关的心事
它的光阴很慢
它的时针被冻僵了 蛰伏在洞里
正在度过一个漫长的冬眠
连它的火焰都那么寂寞 那样冷清和飘忽
当暮色弥漫 只有一群乌鸦在奋力起飞
它们满怀激情 一次又一次地驱赶着黄昏
四月 一辆班车停在路口
一个刚从老家回来的人
回到了喀拉达拉
坐 标
◎王信国
风, 单枪匹马
横扫可以触及的任一条脉络
直接、无畏、勇往向前
像肆无忌惮的影子。横亘的沙砾
是宣泄狂暴野性的靶子
水在水里,寻找
藏身之处。明处的坐标
隐身的时光,神灯
点亮西域,呈现
骨头收藏的青苔
这是风的手笔,一笔一画
描绘三月、八月或十二月的
孕育或分娩。果壳上的
文字,也许不是文字
是各种坐标的符号。西风过处
地域与地域交融、走婚
坐标只是一种形式,在西域
风的手臂,伸向
天山雪莲呈现的绚烂,伸向
一只鹰的信仰
收藏西部的时光
◎赵青阳
在日光照耀的山谷,油菜花和杏花席卷,雪山孤立
于是,我记忆四月的某天
晴朗而微风,雪停在对面的山头
山倒映在水里,而我来不及
于这深不可测的寂静中,打捞起离我最近的沉船
这不断堆积的一切,有着缓慢而有力的跳动
你说,即使死去也不会停下来。为此
你原谅我的迟疑和暴烈的大风,甚至
原谅了我陌生的身体所挟带的摆动
“你面前的雪山终将融化,融化成千条河流
而花朵因此盛放”
“你要吗?这是我的心”
我看着风声堵住的航道,它的下沉,在不曾结冰的水面
水安静的躺着,像不肯反光的镜子
它们还在等待,等待山谷里突然的轰鸣和蓄势的雪崩
暮然回首
◎铒达
我是一个从来都没有尝试过飞翔的风筝
总是挂在她的床头
过度的抚摸蹭破了我的理想
凝望的眼神穿透了我的信仰
渐渐的 渐渐的
我从一个会飞的风筝
变成了一个梦想飞翔的风筝
曾经一股风从六楼的窗户缝里挤进来
我用与生俱来的技能煽动了翅膀
可是,左翼碰到了她的画框
右翼却碰到了她的台灯
我顺着墙滑到在她的床上
疼痛让我掉下了第一次泪
此时,我多想变成一只蚊子
自由自在地在这间屋子里闯荡
就算是被她拍死在墙上
我也算是飞翔过一回
忽然窗户彻底敞开了
风呼呼地吹了进来
那一刻我突然变轻盈了
我晕头转向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最后线头挂在灯上
我变成了灯的玩物
床变小了,房子变大了
我展翅飞翔在白云的下面
风 拍打着我的全身
我坚持着飞翔的姿势
梦想已经在此刻实现
我偷偷的看了一眼曾经定居过的墙壁
看见了一个白色印迹和一个黑色相框
她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却认不出她是谁
寂 寞
◎王敏
我从未盼望过
你能给我你的一生
你短暂的行驶
风驰电掣
带走我如泣如诉的鲜艳年华
其实
也不过就是
一瞬的相遇
当你最终沉默地离去
我的悲伤
一如
白天对黑夜的告别
也许一生
装点别人窗外
惨淡的风景
牧场里的时光
◎李文强
牧场下的车马太小
我只能让自己的思绪
随着风的速度逐步消散
踱步和滞留
在这里显得多么臃肿和野蛮
接着,我会把耳朵以外的
时光和景色收藏起来
最重要的是:
我会将手掌轻轻伸展开来
在牧场之中
育养过冬的草料和牛羊
像秋色里白草的枯败和阴影
我会将手掌
当作苍穹下的鹰的翅膀
拍打着牧场里
安宁的时光和寂寞
然后让自己内心的疑虑和忧伤
慢慢地
一点一点地暗下来
罗布泊
◎沙蝎
世界
突然拐进生命的死胡同,大地跌入
墓地般的盲中。
以一声鸦鸣为号角
或利剑,以人类为仇敌。
——一堆动物的骸骨装上钢肢、铁掌,它们
试图重新集结……我看见
一条鱼、一棵草的枯骨瞬间站立起来作
大地的拐杖是黎明、远方,
是神唯一的指引。
……
在这场巨大的自然声讨中,
作为赎罪者的一份子,我甘愿献上自己的头颅,
在绞刑架下匍匐着
忏悔,学会对生命、对万物,
像墓地一样仰望。
和田如玉
◎旱子
是的。我是带着镰刀和半湖清水来的,在新疆
在西域的一大片胡杨林
三只狼咬碎了
沙漠。今天,我才知道
土地给我送进了脊梁骨、铁
那些刀子上
刻着马赫默德·喀什噶尔和月亮
可是,你们看。看这河水
看这两束泪光能否宽恕我的罪恶
那是出玉和石榴的河啊
谁在河里捡拾白云,谁必然在河里拥有来世
请静心祈祷
但愿夜色如常,西瓜甘甜
下午五点。这个时刻该是梦境的,该是山状的
然而
那些从塔克拉玛干而来的风
那些鹰的孩子、田的子民,该有多疼啊
我知道,这刀子上有药
有一朵仇恨的花,艳如黑夜
此时,风吹着我们。风吹着逝者血红的头颅
吹着一片安详的夕阳下
白色的忧虑。
(本期组稿:李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