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义：难有靠山，得有扶手

自小生长在大山深处，山高坡陡，道路崎岖，习惯了不是爬坡上坎就是翻山越岭的生活。记得是六岁那年的某一天，第一次跟爷爷去公社（相当于现在的乡政府）。公社离家有十多里山路，大多数是羊肠小道，有好几段路还要穿过茂密的树林，小路两旁荆棘丛生、藤萝攀附，非常难走。

一大早，爷爷就在柴禾堆里挑选出一根细木棍让我拿在手里，并告诉我说，一会儿走山路时用来拄在地上。爷爷还说，这木棍叫拄路棍，不管天晴下雨、不管白天夜晚，只要是出门走路，就一定要带上一根，千万不要小看它的用处。树林草坡里经常有蛇爬进爬出，时不时会盘在路上，走进山林时，用拄路棍在小路两边的草丛里随意地拨打几下，蛇感觉到动静就会早早溜走；晴天早出或者晚归，用拄路棍抖落路边草叶上的露水，免得淋湿裤腿；雨天用拄路棍打落身边树叶野草上的雨水，至少可以让衣服不会更多地被淋湿；特别是雨后的山路溜溜滑滑，不管上坡下坡，走路时要先将一只脚踩稳当，接着将拄路棍撑稳，然后再迈下一步，基本上不会摔跟头；有时随手提的东西重了，还可以当作小扁担，把东西挑在肩上，人就会轻松得多。

我听不懂也记不住这么多用途，只觉得要听大人的话，所以就按照爷爷的要求，拿着拄路棍跟着爷爷朝公社走去。可能是有爷爷带路，我的拄路棍根本没发挥作用，于是我觉得拄路棍就是个配眼儿，根本不像爷爷所说的那么重要，没什么了不起。直到有一天放学回家，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让山路如油一样滑溜，我们几个同学接二连三滑倒在地上，一个个摔得满身稀泥、鼻青脸肿，才让我记起爷爷所说的拄路棍，也才明白这极其普通的木棍是多么的重要。

从乡下来到城市，进出乘坐公交是我的首选，拄路棍自然派不上用场。上车、下车，进站、出站，除了付车费需要动手刷卡，上下车需要自己动步，再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劳神费力。在我这个乡下人看来，这就是城市给我带来的最大便利和快乐。车上有座位我就坐着，没座位就站着，坐着就看看手机，站着就听听音乐。我也偶尔观察一下同车乘客的言谈举止，希望从他们身上尽快学到城市居民的风范和品格。

一天，我所乘坐的公交车正在提速行驶，我恰好站在车厢的前部，看到前方一辆红色轿车正在向左变道，大半个车身本来已经进入左边车道，却又被另一辆车挤回右边，车尾正好抵近我所乘坐的公交车左前方，彼此已经来不及避让，公交司机一个紧急刹车，我幸好一直紧紧拉着扶手，身体重重地前倾，摇晃了几下才得以重新稳稳地站住。

与此同时，身后一位小伙子却一下摔倒在我的脚后跟处。司机和同车乘客马上围拢过来，我也连忙蹲下身去，关心地问他伤着没有，小伙子笑了笑说没什么。原来他正全神贯注地玩着手机，双手不空，只用身体轻轻斜靠在车内栏杆上，根本就没有抓握扶手，司机临门一脚，他便轰然倒地。

司机关闭油门，下车与对方司机交涉，我们则换车继续前行。我环顾四周，发现换车后同车乘客无一不是自觉地紧紧地抓住扶手，用双手玩手机的人一个也不再有。

我突然想起，这个扶手不就是当年乡下那根拄路棍吗？我也突然明白，人在行走的江湖，无论是乡下的江湖还是城市的江湖，可以永远没有靠山，但一定得有一个扶手。

（摄于201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