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诗选》341期||熊国太：你的话语已被晚风消声
熊国太诗选
熊国太，男，生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江西上饶人。某大学中文系主任，中国作协会员。诗歌、歌词、诗评和时评兼顾, 诗文见诸于国内外报刊，出版诗集和著作多部。现居温州。
熊国太
你的话语已被晚风消声(十首)
1
三月二十日生日自述
今日春分
今日多云小雨
今日出行远游无方
今日鄙人年轮已转五十四圈
今日流年似水岁月如风青春永逝
今日青山在揽泣游云长河在收取暮色
2
唇语
四十年前,他说话声若洪钟
各类政治口号能喊上云霄
二十年前,他下岗时连爆九句国骂
句句与别人的母亲有关
十年前,他的两片嘴唇尚可上下翻飞
但人们已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现在,他依旧不停地翕动着他的双唇
可是他的唇语却无人能解
即便他大喊我是某某也没人明白其意
3
书生之死
四个书生死了
没有死于疾病和文字狱
没有死于“士为知己者死”的箴言
也没有死在清风里
魏则西死于太医校尉
雷洋死于捕快
陈伶利死于博士
而徐玉玉则死于拆白党
二零一零年的突尼斯
一名小贩死于执法者的粗暴
二十九天后突国总统下台
人民的血性点燃了茉莉花的火焰
有人说，四个书生
最终是死于东方的人性之恶
我说，四个书生
是死于血性的苍白和流失
四个书生死了
更多的书生仍在苟且着
与其说是在苟且着
不如说是活在奔赴死亡的途中
4
阿克苏的白棉
阿克苏的苹果是甜的
西瓜也是甜的
只有一望无际的棉花是白的
天上的白云朵
只白在塔里木河的倒影里
不敢白在河的两岸
河岸上的棉花已白到天边
但她们也不敢白向远方的远方
只要一白到很远的远方
天就会黑下来
棉心就会黑下去
5
三清山的猴头杜鹃没有怒放
现在已是五月下旬，节气小满
三清山满山坡的猴头杜鹃还没有怒放
是雨水太多，还是旱情过于严重
作为游人我不得而知
其实，三清山的猴头杜鹃素来是坚韧的
也不拘泥于成规。石头缝里
可以生生成活。没什么阳光的地带
可葱葱茏茏。安身若命的修持
从不会因为环境的好坏而改变自己多少秉性
也不因为自己曾花团锦簇而沾沾自喜
情况若正常的话，猴头杜鹃怒放时
每一朵都开成了伞形花序
花梗直而粗壮。一片片乳白色
粉红色、紫红色或淡黄色的花瓣浩大盛开时
能把三清山装点得像一块多彩的画布
但现在已是五月下旬，节气小满
三清山满山坡的猴头杜鹃依然没有怒放
我寻觅的视线开始渐渐疼痛
手中的相机成了摆设。我失望的心情
随着下山的步程一再加重
我频频回头张望山坡上猴头杜鹃的身影
她们已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最后连同我的怀念一并消失在夜幕里
6
龟峰风景区
一共有三十六座山峰
一共有一百三十六平方公里
每一座山峰都像一只乌龟
每一块石头也像一只乌龟
每一块龟石
都长着龟头、龟背和龟尾
站在最高峰环视
内心会不由自主地感叹
——这苍茫天地间
哪来的这么多逼真的乌龟呢？
的确，在龟峰风景区
你想找出一块不像乌龟的石头
比自己做只乌龟还难
7
永逝
——祭悼陈长祥恩师
一
我不相信您就这样走了
只相信您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我不相信您就这样远去了
只相信您是在街口踟蹰了一会儿
我不相信您是这样的绝诀
只相信您想去山坡上看几眼风景
我相信您外出一会儿就会回来
没想到,那扇刻着您名字的墓碑之门
“砰”的一声永远关上了……
二
信江低迴呜咽,灵山垂首默哀
往日虽遥远,记忆之翼飞速越山冈
那些教导和叮咛,一直萦绕在耳旁
那些陪伴和期望,始终升腾着温暖火光
而今阴阳始相隔,日月终剥蚀
熟悉的英容被夕光折叠
亲切的话语被晚风消声
夜里山顶上划过的那一颗流星
如神灵,唤我再去领取一道圣训
三
臂膀上的黑纱,纯白色的经幡
我只相信您是在出一趟远门
肉体焚烧成灰,灵魂远上云端
我只相信您是在做一次短暂别离
这一趟遥遥无期的远门
这一回雨恨云愁的别离
隔着山水和星辰,隔着落日和暮蔼
隔着鼓山的榕树,闽江的孤帆
但我只相信:您永远都在我的身旁!
8
秋声赋
知了被要求在九月之前闭嘴
蟋蟀也被限定
入秋后不准喊出自己的声音
一切仿佛都沉寂了
只有秋风这个不安分的小鬼
硬是从树枝那边钻了过来
而她也是被噤声的
只允许在我身旁薄凉一会儿
就必须立即消失
9
如烟
——献给岳父高列佳
我认识您女儿的时候
唯有您一人没反对我和她的恋情
每次我陪您女儿回她娘家时
都会买上两条“金圣”牌香烟孝敬您
而每次您都会悄悄地塞回我两包
您一生沉默寡言，滴酒不沾
知道我有贪杯的毛病
每每饭前都要劝我喝上几杯
您和我们不住在同一个城市
生前只来我家住过两天
喜欢吃我烹饪的红烧鱼
还有辣椒炒肥肠
可能是您抽烟太多的缘故
您的身体过早地每况愈下
在您得肺癌住院的那些日子里
我从温州到鹰潭的医院探望过您三次
陪您聊天，陪您回忆往事
和您商量着您的后事安排
我很想让您再吸上一口香烟
可您确已不能再次享受
我也很想为您再烧一回红烧鱼
或辣椒炒肥肠
但您已无法进食。只能用一些流汁
维持着细弱游丝的生命
在您被火化的那一刻
我认定焚尸炉里冒出的白烟
是您在人间抽的最后一根香烟
我用手搓揉着您的骨灰
您的骨灰是热的
甚至可以说是滚烫的
当我和亲人们把您的骨灰盒放进墓穴时
天边飘来了一缕缕如烟白云
信江涌动起一朵朵白色浪花
——岳父，您是我的另一个父亲
您要记得啊
您的墓碑前我已摆放好了两包香烟
我庸常生活里烧做的红烧鱼
或辣椒炒肥肠
依然有您的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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