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蔬小品︱辣椒和苦瓜是一对神奇的兄弟

菜蔬小品︱辣椒和苦瓜是一对神奇的兄弟

眉豆

扁豆。我过去一直习惯叫扁豆。它扁扁的,形如小巧版的镰刀片。叫它扁豆,已够形象的了。

当我第一次听说眉豆这个名字时,着实吃了一大惊。它让人想起来弯弯细眉,甚至柳叶眉。尤其是其中一类紫色的眉豆,窄窄的,弯弯的,叫人浮想:是不是硬生生地把年轻女士化了妆的紫色眉,整个给摘下来,放到了菜市场的菜筐里。

从扁豆到眉豆,就其语言来说,是一步跨越。扁豆是素描,眉豆则是审美,兼有修辞的成分。叫它扁豆,切成丝炒了,还是扁豆。素描限制了人的想象空间。叫它眉豆,切成再细小的丝,人的思维还是会把它跟美眉挂钩。审美总是能放大人的想象。

炒眉豆丝,很多人都爱撒些芝麻盐——芝麻炒熟,拌些盐磕碎。这样的一盘菜,不仅有眉豆的青味,还有扑鼻的芝麻香。在我看来,这种吃法,仅限于眉豆——如果是扁豆,味道一定不一样。这也许就是审美的作用:眉豆丝边上沾着些许芝麻,尽显美眉旁边点点小痣的俏皮。

一个夏天,想我们了,老娘不是给我打电话,就是给她儿媳妇或者孙子打电话,叫我们回去摘眉豆——多得她一个人吃不完了。每一回都摘一大包,还不忘带上一小把芝麻。回来后,炒眉豆丝,拌些芝麻盐,吃得满口流香。突然想起来,我这个过去只识得扁豆的人,早把扁豆扔到爪哇岛去了,留下的,只有眉豆。

辣椒

所有的蔬菜中,辣椒和苦瓜,是一对神奇的兄弟。很难解释,苦瓜怎么会苦。同理,辣椒又怎么会辣呢?而且这两个味道,不少人还偏好这一口。

严格意义上,辣椒还不是菜。普通人家,拿它当佐料。一盘菜中,它只能担当配角。对辣椒而言,这不公平。一盘菜的味道,有一多半都是辣椒辣出来的。所谓一咸三分味,一辣到十成。而吃菜人的潜意识中,总也改不了它陪衬的角色。欣慰的是,辣椒并没处于可有可无边缘化的位置。大多数的菜食中,放点辣椒,总是别有风味。有的人爱喝酒,从辣椒秧上拽下一个,就能就酒。他是把辣椒当作唯一的下酒菜了。

同样是辣椒,辣味却又不同。有的一点都不辣,颍淮人称之为菜辣椒。它个大,皮厚,吃起来甚至有甜丝丝的味道。有的微辣。乍一吃在嘴里,试不着辣。细品,辣味在唇齿间缓缓升腾。这有点像皖北颍淮人的性情,温良仁厚,却也不失热情。还有的火辣,恶辣,毒辣。嚼下去哪怕一小点,都燎舌燎嘴,直辣得嘴皮子通红。这样的辣,一般人受不了。

我曾经的一个同事,有一回买辣椒。他先问辣不辣?人家说辣。于是他掰开一点,添了一下,顿觉一股子毒辣,从嘴至头至全身弥漫开来。吓得他赶紧跑了。卖辣椒的人直在后面喊:你问我辣不辣,我又没说假话,你跑啥?

同事说,那以后,他买辣椒,不敢问辣不辣了。容易造成误导,让人以为他是个能吃辣的人。他说,他真是辣怕了。

西红柿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有一个疑问:西红柿究竟是水果,还是蔬菜呢?

过去,皖北人说的“洋柿子”,其实就是西红柿。柿子是皖北地面上土生土长的水果。但不论超市里还是菜市场,西红柿又以番茄的名分,在蔬菜的地盘占有一席之地。而在水果摊子上,不见它的踪影。它白叫“柿子”了。

我前面说辣椒和苦瓜神奇,而西红柿可能有些离奇了。人都习惯拿苹果比作小孩的脸,我看西红柿更像小孩胖嘟嘟的脸。成熟但尚未采摘的西红柿,藏在离地面尺把高的西红柿棵里。一阵微风吹过,叶子微微颤动,红红的西红柿露出半边脸,却很快又隐在了叶子的后面。这场景,活像顽皮的孩子在做捉迷藏的游戏。

生活中,我以一己之力,尽可能地还原西红柿的水果属性。在我家,少见以西红柿为食材的一盘菜。从超市买来,或者从老家摘来的西红柿,基本上都是掰开生吃。我尤其欣赏,第一口那透着的又酸又甜的味儿,以及连籽儿带瓤吸溜进嘴的舒服感觉。

人吃哪种水果不吐籽不吐核的?苹果和梨,少量籽儿藏在核中,且味涩。葡萄籽儿小多了,但还是比西红柿的籽儿大,味道也不好。西红柿的籽儿,可能比芝麻粒儿还小,而且跟果肉粘连着,不分彼此。人打小吃西红柿,十有八九都曾有过这样的联想:把那籽儿吞下肚,肚子里会不会长出西红柿秧,结出又大又红的西红柿来?那是担心,也是不谙世事孩童的莫名期待。

黑叶白

白菜家族中,一个字,乱。有大白菜,有小白菜。小白菜呢,有皖北地面上的“土著”,也有“引进”来的上海小青菜。它虽然个头小,但秀气,且口感好,尤其是下面条。用它炒豆腐,炒绿豆饼,也不错。现今是个好时代。一辈子“窝”在皖北乡下,也能享受到“海派口福”。

还有一种白菜,叫黑叶白。人说黑白分明,黑眼珠子见不得白银子。都是说黑白不能兼容的道理。但黑叶白集黑白于一身。它把深青色的黑,白菜的名分,“捆绑”在一起一锅烩了。说的人和听的人,都觉得那么顺口,而不觉得别扭。

跟“抱心”的大白菜比起来,黑叶白更加敦实,农家老太太习惯说成“木墩子”。大白菜也敦实,但因为光合作用不足,里里外外都一顺白,不见绿,且做菜水分多,有点像“水货”;吃起来略有寡味,越连着吃,寡味越重。

黑叶白呢,生长在深秋和冬季,外面黝黑,里面淡黄,一层紧挨着一层,里外的颜色都是那么可人、诱人,且菜叶子厚实,掰下一叶来,能觉得到沉。不论是炒着吃,还是下面条,吃在嘴里,都给人实在、踏实的感觉。尤其春节期间,它还是包素饺子使用的主要馅子原料。温水焯过一遍后,剁碎,佐以鸡蛋皮,文火慢炒,那一股香味,直朝鼻子孔里钻。挡都挡不住。这样的素馅子包的饺子,比荤饺子还好吃,老老小小都喜欢。

韭菜

2016年春天的一个周五,母亲在医院吊了半天的药水,下午照例赶回老家。当然,跟医生请了假的。母亲那次生病住院,有些像学生上学。周五回家,周一返回,开始新一周的治疗。

周一,母亲特意来的早一些。她带来了从老家园子里割下的两把韭菜,送到我家。然后,赶在医生查房之前,赶到她所在的病房。下午空闲的时候,我把那两把翠绿的韭菜,择好,洗净,放在案板上。从厨房门口望去,多像一件艺术品啊。

韭菜,一直是我们家的家常菜。那不到两分地的菜园子的一角,总有一小片韭菜地。父亲为它施肥,母亲为它浇水。那一片韭菜地,总是随着春天的到来,可着劲透着一股子鲜艳的绿,一派生机盎然。

母亲以韭菜作原料,做出来的饭食,其实并没有多少花样。韭菜炒辣椒,是最常见的,做起来也最省事。农闲时候,她也烙几张韭菜盒子。两大张圆圆的面皮,中间放上韭菜,摊匀,撒些油盐。烙熟后,沿中轴线横竖切成小片。常常,这一张刚切好,下一张还没熟,刚切好的韭菜盒子,就被我们兄妹瞬间瓜分完毕。这时候,母亲就会指着我的鼻子:“就你馋!就你馋!”

或者把韭菜切碎,打上一个鸡蛋——那时候家里穷,一顿饭用两个鸡蛋,是很稀罕也很奢侈的事——做馅,包一顿饺子。每当这时候,都是我和弟弟妹妹最开心的时候。我们总是趴在锅沿,时不时地伸伸头,看饺子熟了没。从闻到第一阵韭菜香开始,就会隐隐觉得,肚子里的“馋虫”开始动弹。

吃韭菜做的菜,我记忆最深的,就是那一股清香味道。也许,用今天酒类广告中的一句“入口绵长”更贴切。常常,半天过去了,塞进牙缝里的韭菜叶脱落了,都舍不得吐掉;一不小心打个嗝,满嘴还都是那个馋人的余味。

关于韭菜,因与“九”同音,母亲就常常打趣:今儿个做了十个菜。其实哪有十个菜,只是两个,一个是韭菜,一个是豆腐,或者干脆就是一小碗酱豆子。还有几句顺口溜,母亲是这么说的:葱辣鼻,蒜辣心,韭菜单辣舌头根。这说的是生吃,倒也很形象,贴切。

后来,我在外面的饭店,吃过专门的韭菜苔,韭菜花。那多是农村人进不去的饭店。看着,比单纯的韭菜,要眼馋一些。据说这样的一盘韭菜苔、一盘韭菜花,价格要高于韭菜好几倍。只是,中看并不一定中吃。吃下去,再也没有那馋人的余香了。我自己单独过日子,妻就没有刻意做过。我们都觉得,那是讲究人的讲究吃法,普通人是无福消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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