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海|蚕叶沙沙响
谢云海
当我打开书包里的课本,听着蚕进食的声音,浮躁的心便会安定下来。
淡黄的灯光下,瘦弱的母亲拿起瓢舀着木桶里面的水,均匀地洒在刚刚采摘的桑树叶间,然后把叶子平铺在屋里高低不平的碎砖上,下面垫着一层有点破旧的塑料皮。母亲忙碌着,灰白的菜籽壳粘在发兜后,像一枚质朴的发簪。
或许此时的桑树叶是最鲜嫩的,叶茎分明中,透着淡淡的清香。叶片的根部还可以清晰地看到,采摘后留下的白色乳浆一样的液体,随着时间慢慢变成深褐色。调皮的我心里想着:难道它喜欢带有白浆的叶子?我兴奋地去摘下窗外的一枚构树叶,学着母亲洒几许清水,放在用麻线连接起来的芦苇杆用具上面。小时候大家称它为“芦帘”,在我们扬州里下河荡滩地区最为常见。
可能构树的叶子过于粗燥,我拿着构树叶直接放在它的嘴边,再用力按住头部,它也置之不理。一松手,蚕儿委屈地扭动身体,转身又爬入桑树叶间,“咔嚓、咔嚓”沿着叶的边缘,张开它那剪刀般的嘴,贪婪地享受着。这时候我才发现它比我还挑剔,可不是吗?构树叶和那白色液体也是一种药,可以治藓。有脚气或皮藓之类的,母亲教我们用构树汁液擦一下,没几天就能恢复正常。这也是我们这里的土方子,姐姐更喜欢用它来洗碗,又快又干净。每次撸一把构树叶扔在猪圈里,那头大肥猪大口咀嚼着,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仿佛吃的是山珍海味,可是对于蚕却不为所动。
失望中,心里想着可能是和我一样有点倔犟吧。构树的果实像一个个大红灯笼,味道也有点微甜,我当然更喜欢桑树的果子,老师告诉我们它叫桑葚。现在人讲究,常常用它泡酒。星期天和母亲一起去采桑叶的时候,饿了我会摘下大把大把的桑葚,红的、紫的在我的嘴里反反复复地享受着,酸酸甜甜的。看着我像涂了口红般的嘴唇,母亲笑着催我吃口蜜枣粽子我也不理,可能正如六哥哥所说,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好吃精”!
此时,对岸的人家早已熄灭了灯光,偶尔会听到几声狗叫。母亲不喜欢养狗,一来怕浪费粮食,二来嫌太吵,说哪里有那么多坏人。倒是养了只猫,这只大黑猫几乎不用我们操心,成天守着东厢房一堆粮食,如果一只老鼠在房屋的哪个角落出现,怎么也逃脱不了它的利爪。随着猫一声尖叫,母亲悄悄地起了床,披上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斜纽扣上衣。我知道她又要“起蚕”了,通常母亲会先把蚕一个个轻轻捡起,再放进一个用竹子编织的匾里,随着蚕不断进食,遗留在芦帘上颗粒状的排泄物会越来越重,清理起来母亲也会更加吃力。
夜仿佛已经很深了,月色悄悄地爬上窗台,不远处池塘里的青蛙叫声,似乎在嘲笑着我的懒惰。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光着身子,来到堂屋,只见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了床,和母亲各自站在一边熟练地卷起芦帘,又重新铺上白天刷洗晾晒过的。不大的房屋母亲用竹杆搭起的两三层架子,随着蚕一天天长大,架子也越搭越高。看着蚕儿高兴地再次爬上了桑树叶,母亲催着姐姐赶快去休息。只见她坐在椅子上重新点起被熄灭的烟头,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中看着墙上父亲的照片,长长的舒了口气。可是照片上他的表情依然没有一丝的笑意。除了他留下的一堆看不懂的手抄毛笔医书,带给我的依然是更多的沉默,又仿佛是太多的陌生。看着母亲湿透的粗布衣裳,才似懂非懂中明白“辛勤得茧不盈筐,灯下缫丝恨更长。著处不知来处苦,但贪衣上绣鸳鸯。”的句子。
我悄悄地上了床,蚕吃桑叶的声音越来越响,“沙沙”的声音像雨声,伴着我一起成长。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