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送别,那条老巷 • 三
邂逅 · 夏殇
三
“寒姑纯,叫匀匀~”
夏蝉在枝头鼓噪,你方唱罢我登场,红砖楼巷道里格外热闹,孩子们做了粘知了的物件,用长长的竹竿撑着,在树叶间寻找着知了的身影。
在唱着童谣的孩子们活泼泼的对比之下,紧紧牵着手蜷缩在红砖楼墙角边的两个小身影,吸引着林皙的注意,姐妹俩的眼神里充满了防备,远远地看着,却不敢走近小伙伴的动物世界,小小的年纪,她们有着和年龄不相配的敏感和不安。
躲避着,可伤害还是不期而至的,跑过他们身边,两个男孩子回头冲她们做个鬼脸,换了歌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当姐姐的快速伸手捂住妹妹的耳朵,把妹妹小小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
一串自行车铃声嘎然而止,一男人翻身下车,用力把车往红砖墙上一推,随手又操起倚在墙边一根木棍,挥着舞着追赶那闯了祸的男孩,又朝惊慌的孩子堆扑了过去……
情急之下,林皙儿抛下画笔,赶紧起身张开双臂,和老榕树一起,把逃过来求救的孩子们护在身后。
和一个胡子拉碴红着眼睛满身酒气的男人对视,这让她感到害怕。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垂下眼帘,说,“刘先生,对不起,我替孩子们向你道歉!”
男人恨恨看着她,甩下木棍,转身踉跄着朝自己的两个女儿走去,蹲下身一左一右同时抱起了两个女儿摇摇晃晃地往楼道走去。
唉,这不是秘密,这是随着那棵随风而飘逝的蒲公英一起流浪在荒野的两颗小小的蒲公英,噢,不是,是一大两小,三棵留守在荒野的残缺的蒲公英……
爸爸说的,一场病,抢走了妈妈。大女儿问,那妈妈现在去了哪里?
不能去想,但他总忘不了他的善解人意的妻,忘不了她在极度痛苦中的隐忍和克制,如果说,有要求的话,就是她惦记着身后事一直催他去买块门板回来,而他,倔强着不离开,守着她抱着她,寸步不离。
“妈妈去了哪里?”,女儿又问,回过神来,男人嘴角一搐,或许妻子真的是离苦得乐,他从唇边艰难挤出一句,“去了天堂。”
深爱的妻子去了天堂,留下他和两个小小的女儿在这人间地狱里度日如年苦苦煎熬。
对妻子的思念,并不因时间的推移而缓解,原本,这是个充满了歌声笑声的家,而今,他走进冷清的家门,那双角落里的女士凉鞋,他不给扔,在他眼里,这是她;客厅里,钢琴用一块白色的抽纱覆盖着,手巧的她怀孕时钩的,他仿佛还能看到她手指如蝶翻飞,嘴上还哼着曲儿;他看墙壁,墙上那一道道为大女儿量身高画的线她亲手写的数字,是她;床上,她亲手绣上鸳鸯图样的枕头,是她;茶几玻璃底下压着的照片里,她冲着他笑;他有进厨房,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全是她;他去窗台抽口烟缓缓,一阵风来,小碎花窗帘是她,风铃声,也是妻子她!
他轻轻给大女儿扎辫子,早已驾轻就熟,但还是仔细极了,生怕扯疼了乖巧的孩子,他给小女儿冲奶粉,妻子做的,他全都在做,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着,妻子没做的,例如为女儿他没少吓唬邻居家孩子,他不管了,他只想守护着他们的孩子长大。
女儿们拉拉他的衣袖叫了声“爸爸,我饿了”,他低头看着她们,眉眼里,酒窝里,还是妻子她……
脑门又痛了起来,他站起身来想找点什么,大女儿机灵的抢在前头,费劲地搬了凳子爬高高,打开咸酸橱,给他拿了白酒瓶和小酒杯来……
他一左一右抱着孩子坐了,抿一口白酒,又拿筷子沾了酒,伸到女儿们嘴里,看她们舔着嘴唇皱着眉头开心地咯咯咯笑着。
他的眼睛又红了,再也没人拦着,就这么喝下去,直到把瓶里酒喝完。又或者,遇到隔壁王奶奶端了碗好吃的过来,把他手中的酒瓶抢开。
“大刘啊,有合适的就再找一个吧,给自己找个伴给俩孩子找个妈,这冷清的家不像家啊,需要有个暖心的女人啊!”
他迷糊醒来,嘿嘿一笑,摆摆手。作别么?作别不了啊,作别不了那心口的哀伤,作别不了这燥热的夏……
两孩子趴着窗往外看,窗外,林皙儿把画了云彩写了诗歌的图画用图钉固定在树干上,教着小巷的孩子们唱起歌,夏蝉伴唱,风儿起,歌声飘——
“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
所以脚步才轻巧?
以免打扰到我们的时光,
因为注定那么少……
风儿,吹着白云飘,
你到哪里去了?
想你的时候,
我抬头微笑,
你知道不知道?”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