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阴暗可以达到什么程度,来看看这篇:香糟猪蹄

陈志龙从邮递员手中看到信封上写着龚超名字的公考函授资料时,有一种在火星上孤独地行走着,突然看到一个人类的脚板印,那种突然的找到同类的感觉,让他激动得想哭——在这个大山深处的小镇,没有背景和关系,一心想凭着考试去端公务员饭碗的年轻人,与天天不干活一心想买中彩票的混混几乎是同义词,故而,他买复习资料和参加考试的各种筹备,都是在保密的状态下进行。为了不成为众人的笑话,他每一次收信都神神秘秘。
龚超那封与他一模一样的信,让他有特别的亲切感,像独自走夜路于孤单和恐慌中突然出现的路人,哪怕并不相识,但特别希望和对方搭上话。他于是暗暗记下了地址——这座只有一条主街的小镇,地址记起来并不费事。
按照地址,他找到上场一处小巷子,这是一所地面长着绿苔的小院,还没进院门,就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气,那是一种由老抽、八角、山奈和肉纠结混煮之后发出的气味,隐隐然还有点糖与酒在火的煎熬之下发出的焦香味……
进院是一个天井,正中央长着一棵大树,枝叶如盖子般遮挡住大半个院子,让它有一股阴凉气。树下是一个用碎砖垒成的花坛,砖上也长满了青苔,给人一种古雅老旧感,屋檐下,铁桶糊泥做成的炉子上,一口铁锅正“忽忽”地往外冒着蒸气,给冷色调的小院,抹上一丝暖暖的色彩。这是陈志龙第一次闻到的香糟猪蹄,随后,他看到了正在旁边复习的龚超。龚超在乡上当农技员,懂点兽医技术,刚帮人医了牛,得了一只鲜猪蹄。
那天,他们认识了。陈志龙还第一次吃到了香糟猪蹄,与他一样,龚超也为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同路人而感到高兴。
之后,他们就常一起交流复习,偶尔一起吃一顿香糟猪蹄。龚超的那个不常有人光顾的小院,成了两个落寞的年轻人的世外桃源。
龚超比陈志龙大两岁,加之早参加工作几年,各方面都可以当他的老师,无论是在学业还是为人处世,甚至家务和厨艺方面。在陈志龙面前,他找到了以往不曾有过的被崇拜感,之前,他的很多优点和长处,在身边众人眼中仿佛手上长出第六个指头般的多余和好笑。而陈志龙像脑残粉一样的服气与追捧,令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他也投桃报李,变本加厉地将自己所懂的知无不言地教给陈志龙,甚至连香糟猪蹄的做法也不隐瞒。
对陈志龙来说,与龚超在那古旧的小院中做香糟猪蹄,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他们用钢管井里的水把猪前蹄洗净,宰成几大坨,锅中放油加冰糖炒化,然后把猪蹄放进去,炸出一片糖香,再加花生料酒老抽和水,与八角桂皮山奈草果同煮,水干之后加开水,如是者三次,然后急火收水,糖汁附着于松软香嫩的猪蹄上,发出诱人的香气,反射出令人忍不住垂涎的油光,整个院子,都浸在一股甜丝丝香喷喷油腻腻的香气中。之后的小半天,久不来人的小院,便会有大大小小的狗,巴巴地在门口跑来窜去。
之后,他们就在檐下的小桌上就着两碗白酒,聊时事,说梦想,或激情万丈,或低吟惆怅。白酒混着香糟猪蹄和花生顺着喉咙一路温暖地从喉咙滑到肚里的感觉,是他们那段岁月最重要的印记,与这个感觉相伴的,是那段不分白天黑夜往死里学习的勤奋记忆。两者相辅相存,如沙漠里艰难的跋涉与绿州上清凉的小憩,后者是前者的安慰与补偿,前者是后者之所以珍贵的条件。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两人双双被录取,并且一路相伴地从小镇走了出去,从科员到科长再到部门负责人,作为兄长的龚超,一路略有领先地带着陈志龙一路前行,当上了一个大镇的副书记。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省城某机构正在通过考试选干部,于是把信息传给正在当宣传干事的陈志龙,两人在一顿香糟猪蹄酒之后,决定去考,居然双双上榜,一起远离偏远的小县,直奔省城。
省城的机会很大,两人分开到完全不同的领域,偶尔会以猪蹄的名义聚聚,但相同的话题和情绪渐少,特别是陈志龙越来越受到领导的器重,一路开始升迁时,龚超也升迁,但速度却没有他快,几年之内,两人发展速度易位,陈志龙虽然依旧以兄长之礼待龚超,但龚超却完全感觉不出那种味了。他们共同喜爱的香糟猪蹄,也因为省城各种新鲜奇异的美食,而变得吸引力渐小。
又过了几年,陈志龙升迁区级领导,公示期间,网上盛传一条他利用网络召妓的丑闻。有关部门高度重视,顺着线索,捣毁一个大型网络卖淫团伙,抓获了二十多人,但没有一条证据能证明陈志龙参与了此事。而网上披露的这条由他手机发出信息的时间,正好是某一个晚上,他和龚超难得一起喝酒的时间段,那些被截屏的无耻而露骨的语言,显然不是手机自动生成的……
从那以后,陈志龙再没有和龚超一起吃过香糟猪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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