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昨日的档案,我们就是一具具不知从何而来,不晓去往何处的行尸走肉!|张涛
面对档案,就是与历史对话,与知识同行——
起这么长的题目,是为首次。长了,或许人能记住罢,但也不一定。而我所以长题,却是因为我要说的——实在太多的缘故。比如前几日,有人跑来要我查他们公司的一些原始档案,来时所拿证物的时间已超出我管档案的时间,鉴于我的服务口号是“只有客户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办不到的”的立身宗旨,愣是接过这令我“瞠目结舌”的单子。结果如开始所料,翻遍满带蛛丝浮尘的柜子卷子,还是没有找到来人所查的资料。我无奈地说:“抱歉,看来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是谁了!”他脸上笑成深秋的丝瓜。
我是什么,很清楚,一普通的档案资料保管员。但他们是什么,怎么来的,以及他们所涉及的我们又是什么,明摆着“是翻遍满带蛛丝浮尘的柜子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这种状态让我实在难以形容,太空中有种难以称谓其名的飞行物叫“UFO”,可在地上无处查出的人物呢,真是一件绞尽脑汁的事。既然如此,就先放着。——用老家常说的话就是:打不下壶让人家的白铁先放着。
先放着就先放着,那就说说别的。别的说什么,既然说档案,就说说再前一阵召开档案管理会的事罢。诸多如我类同的档案管理者“不远万里”,扎堆一起,探讨有关档案管理事宜。会上,所谓“重要管理者”“演讲前移”,草草讲完,一走了之;所剩“行家里手”“一板一眼”“唱起本戏”。其实,许多会议大可不必“兴师动众”,设置诸多程序,让莫须有的程序冲淡了“本戏”,——从而粉末倒置,使化妆好了演员待在场边长时间难以上场,上场后因无所适从而让味道变得不伦不类。
好在,我经了这样的事故多了,不致自己的认真早早收场浓缩,临了,要各方表态,我还清楚地记着自己的三点表态:一则回去与老板商议,从长计议,千方百计让管理要求落地;二则梳理归类,过细管理,以“功成不必在我”的精神为档案管理“作嫁衣”;三则主动适应新情况,创新管理思维,力求在应对困难、破解问题和创造经验上有新突破。表态之声振振有词,铿锵有力,回到现实,诸多档案资料太多无地可放,放了的又无人打理,搭理了的又缺东少西,缺文明传承,缺村落变迁,缺校址更迭,缺人物传记……艰难中发现,那些原来的表态,实在有些博取现场诸多眼球的嫌疑和痕迹。
近来读鲁迅先生《谈所谓“大内档案”》,开篇云:
所谓“大内档案”这东西,在清朝的内阁里积存了三百多年,在孔庙里塞了十多年,谁也一声不响。自从历史博物馆将这残余卖给纸铺子,纸铺子转卖给罗振玉,罗振玉转卖给日本人,于是乎大有号咷之声,仿佛国宝已失,国脉随之似的。
读罢,我大吃一惊,这沉积于历史尘埃的文字,却极有先见之明的用手指着后来管理档案的我,以及我目前生存着的空间和土地。“参与过保存内阁大库明清档案、从事甲骨文字的研究与传播”的罗振玉,究竟是因其爱好“串通内外”致使要物流失,还是因其它因素致使,下文自有谜底:
“大内档案”也者,据深通“国朝”掌故的罗遗老说,是他的“国朝”时堆在内阁里的乱纸,大家主张焚弃,经他力争,这才保留下来的。但到他的“国朝”退位,民国元年我到北京的时候,它们已经被装为八千(?)麻袋,塞在孔庙之中的敬一亭里了,的确满满地埋满了大半亭子。
然后,经了“历史博物馆筹备处”、“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等诸多部门人事之手,才被“罗振玉卖到日本”。由此,我想起近两三年发生的事情,由于时过境迁,我记得大概西府周至户县一带前后两件事,一件是有人捡到西周菜谱,一件是有人捡到战国青铜器,交由文管部门,一件得之一百,一件得知五百,单位为人民的币。
我当时暗笑俩一对SB,记些歌词去《开门大吉》找小马,也比这样亮堂光荣,且不呛水,——更能维护这趟水的纯净尊严。后来,我在聆听一位筹建博物馆的馆长讲演有关礼仪应用知识的途中,碰巧他的电话响起,接听后他“稍微聆听”,然后用一万分认真激动地口吻说:“咱里面哪有真的?真的不超过一两件,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的是,我们在“大不咧咧”的失去之后,又在极其认真地创造着!近来,又见有人在诸多媒体报端发起“流失在国外的文物该不该追回”的谈论,其中有一则“拍卖会现场,米国人说‘文物是世界文明的象征,因此,拥有权是我们还是生产者本国,两者并不冲突’”的消息,观此,我真想啐口黄稠痰,狠狠地唾其脸上一唾为快,可这稠痰的质地硬得如鲠在喉,最后愣是自生自咽,徒留一干干净净的赤裸想法了。为了不致使自己恶心,我阿Q似的告诉自己:他太远了,我够不着!
鲁迅为其“大内档案”者“盖棺定论”曰:
中国公共的东西,实在不容易保存。如果当局者是外行,他便将东西糟完,倘是内行,他便将东西偷完。而其实也并不单是对于书籍或古董。
逝去的,都归“历史”,而每一段人类的“历史”,却都由“现实里的我们”来创造;而我们,以及我们生存的脚下——“是翻遍满带蛛丝浮尘的柜子卷子”都查不出!在无法解释此种状态时,我想起最木讷笨拙最难以启齿的解释:一具具不知从何而来,不晓去往何处的行尸走肉!
或许“小路”兄弟的主张是对的。世界上最浪费生命的三件事:一是评论。你未必了解别人的全部,也就无谓妄加评论,论人长短不如取人之长补己之短;二是责怪。责怪人人都会,却无法改变现状。共勉好过责怪,因为既提高别人,也鼓励自己;三是担忧。准备不足或无力改变时才会担忧,前者需要行动,后者需要放下。
闻此,我似皆有涉猎,还是做只缩头乌龟得好,忍着历史的灰烬,以及即将烧至炕头的火,忘我,睡去,看明日。我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明天是什么;或许,我们的明天是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的我们由无数今天个体的我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