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眼评图】杨抒怀，为何他的作品总与众不同

一个民间反扒者的日常

杨抒怀 吴蔚/摄

1/32湖南岳阳娃娃塘菜市场，宁太平发现一名疑似小偷的男子，他迅速躲到篷布后面，举起摄像机准备取证。今年45岁的宁太平从事义务反扒工作已有8年时间，抓获扒手七八百人。他说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是，“岳阳无贼”。杨抒怀 吴蔚/摄（本栏目由华夏银行特约）

2/328年前，宁太平的前妻生病住院，他带着做小本生意赚来的3000元辛苦钱准备去医院交费，结果路上被小偷全部偷走。从那以后，宁太平就非常痛恨小偷，开始了8年甚至更久的反扒行动。在当地，宁太平抓贼的名气家喻户晓，很多人遭遇小偷后都会给他打电话求助。图为2017年7月25日，宁太平正拿着手机联系一名受害者。

3/32打完电话，宁太平来到岳阳吕仙亭派出所，获得许可后，他和警察一起调看监控。可是两人坐在一起看了近2个小时，也没有找到线索。所里的警察和宁太平很熟，也非常支持他反扒。每次行动之前，宁太平总要先用DV机拍到小偷行窃的过程作为证据，再和警察一起进行抓捕。

4/32为了了解更多信息，警察开车带着宁太平找到了受害者应娭毑（注：湘方言，对老年妇女的尊称），询问她事发当天的情况。应娭毑说被偷了几百块钱，但其实自己也没有发现，是一起去买菜的王娭毑发现的。

5/32王娭毑和应娭毑住在同一个小区，她说那天两人一起去买菜，发现有人偷钱，当时也不敢做声。说起要王娭毑作证时，她显得有些犹豫。宁太平说：“没有证据是最麻烦的，很多人害怕有危险，不会因为丢了一点小钱站出来作证。”

6/32和应娭毑确定被偷的时间后，宁太平和警察一起返回派出所，调取当天的监控进行排查，几个小时后，终于看见了小偷行窃的过程。监控上清晰地显示，在7月20日8点24分，应娭毑一个人在菜市场买菜，两个小偷跟在后面，一个打掩护，另一个紧跟应娭毑，从左边伸出镊子作案。

7/32宁太平决定去市场寻找线索，他询问事发现场附近的摊贩和店主对小偷有没有印象，但是一无所获。晚上，宁太平在巡街时碰到了自己的搭档老张，两人随后在路边摊喝酒。老张以前在巡逻队工作，他很支持宁太平，还经常一起抓小偷，现在虽然调离了岗位，但二人依然是兄弟交情。

8/32宁太平的腿上有一条伤疤，这是几年前在抓小偷时，被小偷用刀砍伤留下的。除了受伤，宁太平也遭遇过打击报复。2013年，他想要抓捕一个大概有七八名成员的小偷团伙，这个团伙长期混迹在岳阳火车站周边。宁太平蹲守一个多月抓住了三名小偷，还有几个成为漏网之鱼，其中两个小偷就回来报复他，在背后将他打晕在地，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流了很多血，也没人来救他，只能自己给派出所打电话，最后是警察过来将他送往医院救治。

9/32第二天早上，宁太平开着自己的二手桑塔纳又来到了菜市场。室外40℃的高温，即使开了空调，车里也像蒸笼一样。他刚好碰到了菜市场的管理人员李建军，交流一番后留下了对方的手机号，“他对这一块的情况肯定熟悉”。这辆车的背后也是一起“报复”事件。2015年，因为举报岳阳某酒店有卖淫行为，宁太平被酒店老板找人打伤，后来酒店赔偿了他13万元。除去花掉的五万多医药费，宁太平用剩下的钱在二手市场花2.7万元买了这辆车用来抓小偷。

10/32不过为了方便和省钱，宁太平更多时候都是骑电动车反扒。他找卖水果的老乡借了一辆电动车，并且戴上口罩作为掩护。因为岳阳很多惯偷都已经认识宁太平了，很多情况下，他都得不得像这样乔装一番。宁太平曾在菜市场假装成捡破烂的，还有一次在商场门口伪装成了乞丐。

11/32宁太平沿着菜市场一路问过去，并没有得到多少有效信息。但这里的很多店主、小摊贩都会尽可能地帮助他，也会和他说这里的情况。

12/32为了不打草惊蛇，宁太平爬上了菜市场周围一栋居民楼的楼顶，这个位置既能掩护自己，又能清楚地看到对面街道的情况。在上来之前，菜市场管理处的工作人员还把这个陌生又显得鬼鬼祟祟的人拦下，在得知宁太平是民间反扒者后，开始热情地倒茶、切西瓜。

13/32第三天，宁太平来到菜市场的管理处，在值班室和管理人员一起观看实时监控视频。菜市场在各个角落都安装了监控，有人下手他就可以立即行动。

14/32宁太平的忠实搭档是一台老款便携摄像机，“虽然画质不是特别清楚，但这些都是证据”。每次在外面，预判到有人要下手行窃时，他总会拿出来。这台摄像机是几年前一位便衣警察走之前送给他的，还有一副可以录像的墨镜。宁太平就带着这些装备，每天潜伏在岳阳的各大菜市场和大街小巷。

15/32为了不被小偷发现，宁太平很多时候都是躲在角落里取证，大部分的受害者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被盯上，当然，他们也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次，精明的“小偷”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没有下手就离开了。

16/32宁太平继续在菜市场寻找和打听小偷的动向，几个卖瓜的摊贩得知他的身份后，纷纷围上来，切西瓜给他吃。他们说，小偷太多，生意会受到影响，“今天上午，还有一个惯犯来这边溜达，看有没有机会下手”。

17/32随后，宁太平来到菜市场二楼的女装店，从玻璃橱窗往下看，能够清晰地看到下面发生的一切。他想在这里守株待兔，看看小偷是否会再次作案。不过，一天下来，小偷并没有再次现身。

18/32岳阳楼派出所的胥所长了解到这名小偷有自残倾向，家里还有上了年纪的母亲，需要特别注意。宁太平和胥所长商量后决定在街上进行抓捕，警方也会加派警力。第四天一早，宁太平坐在街边的一个楼道里从上午7点等到11点，但小偷是惯犯，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一直没有露面。

19/32于是，几人决定到小偷居住的小区进行搜索。一行人蹲守了一上午，还是没有发现小偷的踪迹。大家都想放弃，觉得他今天应该不会出现，准备吃完饭再看看情况。

20/32吃饭间隙，宁太平拿出摄像机给饭馆老板讲他反扒的经历。吃到一半，他说想出去看看，“凭我的经验，小偷现在肯定放松了警惕，一定会出现的”。果然，就在门口，宁太平看到蹲守了四天的小偷。

21/32宁太平说，这个小偷是个惯犯，也很可能认识自己，一旦看见他后必然会逃跑。于是兵分两路，一路陌生面孔装作路人，绕到小偷身后堵住去路；宁太平躲在旁边的车后进行观察，准备随时行动。果然，小偷发现宁太平后立马起身，正准备逃窜时，被后面的人压制住。

22/32宁太平一个健步往上冲，拉住小偷腰间的皮带，一个反手将其控制住。他说，小偷当时光着膀子，天热容易出汗，抓其他地方可能会让小偷跑掉。

23/32小偷被包抄过来的警察戴上手铐，他的口袋里放着扒窃用的镊子。宁太平说，每个扒手出来作案时都会有掩护，有时会随身带包，有时会带个袋子。小偷也有自己的套路，下手前，一般先会观察周围的环境和人群，看附近是否安全，有没有陌生面孔，对象是否好下手，钱包有没有东西，下手的地方以及有没有逃跑的通道。

24/32这是收缴的物品，一个镊子，一包烟，一个手机，还有一个吸毒用的针管。

25/32随后，小偷被带到了派出所进行审讯，他交代了作案的过程。目前，小偷已被检察院批捕，他的另一名同伙被网上追逃。图为小偷的肚子上有一条10多厘米的伤疤。据了解，有些小偷在被抓时会以自残相要挟。

26/32抓贼之外，宁太平偶尔也会客串下群众演员。2017年7月，一个公安题材的摄制组在岳阳拍摄，宁太平扮演其中一个开锁匠。

27/32宁太平的家是一个不到20平米的出租屋，月租100元，他带着妻子、3个孩子以及妻子的兄长生活在这里。反扒的前几年没有钱也没有补贴，宁太平因此离过两次婚。但在现任妻子眼中，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不打牌不喝酒，只抓小偷。图为宁太平的妻子在给洗完澡的小儿子穿衣服，因为卫生间太小，只能用旁边的红桶接水出来洗。

28/32妻子的哥哥患有精神分裂症，生活不能自理。宁太平不管反扒多辛苦，每天晚上还要帮他洗澡，照顾他的起居。

29/32每天，宁太平出去反扒后，妻子就负责照看三个孩子和哥哥，“带他们出去我根本照应不过来，所以很少带他们出去，”床就成了孩子们仅有的娱乐场地。

30/32为了减轻妻子带孩子的压力，宁太平下午回到家后，会带其中一个孩子出去走走。他带孩子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家旁边的广场，二女儿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宁太平刚好看到一家幼儿园的工作人员在做推广，可是看到学校的学费他有点犹豫。

31/32广场里面有个游泳池，门票三十块钱，宁太平觉得贵，只舍得带女儿坐十块钱转一圈操场的玩具车。面对三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后的压力，宁太平表示既然生下来就要把他们抚养长大，今后或许会让妻子出去做点小生意赚钱养家，但自己还是要坚持抓小偷，抓到走不动为止。

【摄影家简历】杨抒怀，男，1983年1月生，2004年毕业于湖南工业大学包装设计专业。专业摄影记者。代表作品《6岁孩子的抗甲实录》、《宜黄钟家姐妹》、《上帝给我一张沙发》等、先后获新闻摄影金镜头奖、中国新闻摄影大赛奖、亚洲先锋摄影师典藏奖等大奖等荣誉。

为何他的作品总与众不同

【评图 杨徽】对杨抒怀先生的影像关注，是因为从媒体亮相起的与众不同，每一次总会带来惊喜。这一次用冷静平和的语调娓娓道来一个民间反扒人士的故事，一组经他心智过滤，理性策动、内涵立体的照片来呈现事实、表达观点-----看过之后如同遭遇一个无招胜有招盖世武功高手看是不经意的一掌却有想象不到的穿透力，足以让你穿透人生、世态、社会的表象，去思索反扒人士行为的成因、本质和内核的影响，直抵人心的深处，这样的好作品是如何炼成的？

个性尺度：求变与不变中自有风格

好的作品，一定有求变与不变的取舍。艺术的变，艺术的不确定性铸就了艺术的魅力，而艺术的不变性正是艺术永恒价值的体现。艺术的变与不变，促成了艺术的升华，也注定艺术的永恒。

他一直在求变，颇有“今天的我，不重复昨天的我”的觉醒，不断改变，不断尝试摄影的多种可能，思考着清醒地跳出框架，以更新的格局驾驭摄影，或题材、或立意、或表达，让作品充满活力与个性，从关注贫病题材的苦情王子，到聚焦前卫潮流的夜店王子，这一次他挖掘平凡百姓宁太平立誓反扒的不平凡的日常，让人分外感动，现在他可称为走心王子。

他一直在坚守，今天拍纪实，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巨大变革的时代给我们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多元的思想，日新月异数字技术催生的全民摄影，又差点让纪实摄影被快餐文化代绑架，在纠结交错的背景下，在众声喧哗吵闹中，他的影像，依然以报道和纪实居多。既有传统的，也有时尚的。这组作品影像厚重而且精致，看得出和以往一样的专注，极致，敏锐，像经营品牌一样有定力；作品温暖而有余味。源于他对人生信仰、职业理想、人文初心、普世价值、尊重怜悯的坚持。改变中创新，本质的坚守，这就是尺度，铸就了鲜明的个性。

影像态度：真实与深刻中看见灵魂

尤其是以纪实之名的真实，我们往往会陷入这样的误区，将“见到、拍下、抓取”当成摄影纪实的客观真实。其实不然，真实不是简单的事实罗列，而是对经过抽绎的事实情节进行有目的的逻辑组织，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摄影家对题材的认识、题材的遴选、内容的呈现、技术的选择、展示的方式等等，无不打上自我感知的烙印。

从这组专题正是因为这种有意识的事实重构，纪实摄影的意义才能在一个较大的时空范围内拓展、跳跃，从而具有代表性。不仅见事、见人，而且见精神，见性格，达成对事实的超越，全面而深刻——唯有深刻的真实，才是纪实摄影的真实。事实是纪实摄影的“魂”，那么评价则是纪实摄影的“灵”，灵魂一体，才具有穿透力和影响力。

当然文化的厚度直接决定着纪实摄影者的思想深度，文化的气质直接浸染着纪实摄影的底色。杨先生的相机不只是记录世界，同时是拷问、或探寻世界。这些影像具有思考的洞见，传递情感的温度，通过娴熟的摄影技巧，表达影像主角宁太平追求岳阳无贼的梦想酸甜苦辣与内心诉求，不经意中带我们走进影像背后的真实世界的真相和真理，不失为有态度的影像。

创意经营：图片与文字中融合神形

瓦尔特·本雅明说：“说到底，真正评判摄影的，永远是摄影师与他的技术之间的关系。纪实摄影师首当其冲的挑战，恰恰是找准某种影像方式。尽管眼球经济大行其道，读图时代热浪扑来，图文并茂依然是纪实报道类摄影最佳表达方式，除非你的摄影真的能“一图胜千言”。所以经营好图文是精准表达的关键。

作为职业摄影家，新闻工作者，杨抒怀先生尤其注重图片最生动、自然、精彩、准确的表现、充分的抓住事物的本质和“决定性瞬间”。同时，他会恰如其份的布局远景、肖像、活动、特写、氛围、人物关系等，如宁太平与小偷的斗智斗勇、娭毑的胆小怕事等跃然如生。作为一种深具调查性社会性和史料意味的摄影，他会扇动图像之外的另一只翅膀----文字，这是不少摄影人缺失的，他却让影像与文字相得益彰，背景全面切入、事件线索明晰、语言富有张力，文字鲜活自然，人物特色鲜明，环节丝丝入扣，加上适度设置情节悬念和戏剧效果，不乏哲思和提炼的表达，可读、可感，可信，丰富了影像的内涵，图文交互中我们分明看到了普通人艰辛反扒路上的信仰、坚持和执着，用自己的微光，带给世界的温暖。而他的命运让更多的人牵挂-----摄影的微妙与伟大在于，它能捕捉到时间、人生和思想的交错。

（人民摄影报纪实专稿 图片来自凤凰网）

》杨徽  YANG HUI

中国摄协会员

湖南摄协理事

"金镜头"奖作品评图专家

著名摄影评论人

国际注册高级策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