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汉镇墓俑
成汉镇墓俑——见证雄踞四川一方的政权(下)
成汉俑。
图中绿线区域内为历史上的成汉版图。
三星堆青铜人像。
金堂成汉墓发现的凸眼镇墓俑。
三星堆青铜立人像。
□文/贾丽 图/凉山州博物馆提供
“成汉”后期,也是“汉王”李寿在位的最后几年,“成汉”交好后赵,在赵石虎“入侵中原、平分天下”的诱惑下,李寿大造船只、整修兵甲,编制七万军士欲与后赵联军。眼看着华夏大地上其他强族的崛起,以及周围无数政权的混战,李寿的臣子心腹,先于他而感受到了唇亡齿寒的威胁。在群臣的极力阻拦下,李寿最终作罢,士兵徒众高呼万岁、流泪叩首。
一
桓温伐蜀凉山重回东晋版图
成汉汉兴六年(343),李寿去世,“太子”李势即位,改元“太和”。与其父辈相比,李势的政权来得太容易了,好像这“皇帝”天生就该是他的。正因如此,李势似乎从没好好琢磨过,怎么样当一个“好皇帝”。他骄狂贪吝、不理政事,更滥用刑罚、残害朝臣,一时间“成汉”上下人人自危。与此同时,东晋朝廷内部,也有一位野心家在韬光养晦,步步为营。他叫桓温,是东晋明帝的驸马,年纪轻轻便崭露头角,最早提出趁“成汉”衰微时西征伐蜀,受到东晋朝堂的一致反对。
成汉太和四年(347),桓温先斩后奏,率一万军士轻装急行,长驱直入。蜀地险阻,在没有任何援兵的情形下,桓温的西征不被看好。只有其挚友,名士刘惔认为此战志在必得,且刘惔看清了桓温的野心,称攻下蜀地后,只怕东晋朝廷再难控制桓温。果然,晚年的桓温独揽朝政十余年,操纵废立,欲夺帝位,但那早已和“成汉”无关。
只看当时的“成汉”一盘散沙,李势昼夜寻欢作乐,桓温部队几乎未受太大的阻拦,就三战三胜抵达彭模(今四川彭山),直逼成都。慌乱中,李势集结所有兵力,在笮桥(位于成都西南)做最后的抵抗。这是“成汉”与东晋之间的一场硬仗,双方均死伤惨烈,桓温破釜沉舟得以险胜,李势则连夜出逃,并向桓温送上降表。最终,李势被桓温赦免,封为“归义侯”,十四年后病逝于建康(今南京),一方政权也葬送在了他的手里。
随着“成汉”的灭亡,其所辖领地重回东晋版图,凉山亦然。但即便在历史上有过那么多的交集,凉山乃至整个四川境内发现的“成汉”时期地下文物却少之又少。除了“成汉”自身的短暂外,也与同时期政权更替频繁,以及战争不断有关。所以,当1989年凉山境内首次发现成汉墓时,在当时的四川亦仅属于第二次。且在那之后的二十余年中,只有成都及周边的什邡、德阳等地,发现过屈指可数的一些“成汉”遗存。
在有限的出土文物中,几乎所有的“成汉俑”都一改东汉以来四川陶俑圆润的面貌,而以奇特的外形存在着,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和讨论。但基于“成汉俑”发现过少,对其研究资料发表亦少、成果不多,许多问题至今仍未有定论。
二
相似的面容陶俑引发的学术讨论
长期以来,学术界对“成汉俑”的族属问题分为两派。大多数学者认为,“成汉”政权为賨人建立,所以“成汉俑”应当是仿造了賨人的面部特征,带有明显的少数民族风格;而以凉山州博物馆前馆长刘弘先生为代表的一派,则认为其与巴蜀“三星堆”文化中的青铜人像有着极为相似的地方。他提出,汉晋时期,蜀地还完全笼罩在浓厚的古蜀文化氛围中,而天师道吸收了古蜀的巫觋文化,并深刻影响了“成汉”政权,因此,“成汉俑”反映出了賨人的宗教信仰。
《华阳国志》载:“李特,字玄休,略阳临渭人也。祖世本巴西宕渠賨民,种党劲勇,俗好鬼巫。汉末,张鲁居汉中,以鬼道教百姓,賨人敬信,值天下大乱,自巴西之宕渠移入汉中。”其中所说的“鬼道”,后世称为“天师道”,又名“五斗米道”,是道教早期的重要流派。賨人因敬信天师道,并值汉末大乱,纷纷迁入汉中,而李特起义时,也因得到天师道首领、蜀中豪族范长生的大力支持,使得流民渡过难关,转危为安。
“成汉”建立之初,李雄本想拥立范长生为君王,以缓和流民与蜀民之间的矛盾,但范长生认为自己无法领导流民,于是充分利用信仰的力量“传授天意”。李雄称帝后拜范长生为丞相,在其“休养生息,薄赋兴教,切莫穷兵黩武”的劝导下,“成汉”一度昌盛,天师道亦成为“成汉”统治集团的精神支柱。
无独有偶,在上世纪80年代发掘的“三星堆”器物坑中,的确出现许多与“成汉俑”极为相似的面容,绝大多数三星堆青铜人像均有一些共同的特点:方形脸,眼睛外凸,眉弓凸起,宽鼻阔嘴,大耳招风,颈部颀长,双手多放于腹前……
三
三星堆青铜人像与成汉俑族属可能同源
近年,学术界又有了新的观点,以李绍明、蓝勇先生等为代表的人类学、民族学、历史学家,从面貌和形体反映出来的体质特征分析,认为成汉俑和三星堆青铜人像的族属很有可能同源,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索德浩先生结合文献、考古、民族学等材料,对“成汉俑”的族属问题进行了进一步的阐释,其认为:
首先,成汉俑和三星堆青铜人像表现出的人种一致,种族主体为蒙古利亚人种。“成汉”的建立者虽是賨人,但其领导的略阳、天水等六郡流民,多为西北陕甘地区的氐、羌人,体质特征自然以西北氐羌为代表。
其次,賨人迁至汉中后,属于当地的少数派,历经三世或许早已融入氐羌社会,严重氐化,而以氐羌为统治基础的“成汉”葬俗未必会依賨人之风。
再次,从考古材料上看,賨人分布区域范围内未见与“成汉俑”造型类似的陶俑,推测其并非賨人遗存。而蜀地在“成汉”以前、以后的历代也再未使用此类陶俑,确认其为六郡流民的遗存。略阳、天水、扶风、始平、武都、阴平这六郡,世为氐、羌的传统聚居地,而氐羌及其先民居住的地方,恰恰是三星堆文化的重要来源地。
在对三星堆的研究中,学者们发现其虽受长江中下游、中原等地的影响,但文化主体来源于“宝墩文化”,并在长期的分析过后,建立了三星堆文化较为完整的考古学文化序列,即:三星堆文化来源于宝墩文化,宝墩文化源于岷江上游的新石器文化,而岷江上游新石器时代文化的源头在甘青地区。
同时,早在上世纪70年代末,我国著名的人类学家费孝通先生就曾提出“藏彝走廊”概念,经过学界近四十年的分析论证,认为藏彝走廊的新石器文化系统主要源自于黄河上游的甘青地区。再结合复旦大学的遗传学研究,认为新石器时代“藏彝走廊”的人群也与甘青地区存在渊源关系。
我们可以如此理解,在漫长的几千年中,成都平原不断有族群从甘青、岷江上游地区迁徙而来,源源不绝、经久不息,将看似遥远的西北与巴蜀文化,隐约却又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我们更能笃定地确信,纵然文明的面貌从未停止地发生着变化,但延续的精神血脉没有一刻不指向记忆深处的祖源。藉由着这样的力量,一代代政权、一个个民族也得以像散落的珍珠,在幽旷的历史长河中,独耀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