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相关资料考证，大理国段氏为云南土著说存在诸多质疑，其段氏祖籍当在西北，为天水地区氐族南迁的段氏之后裔。
关键词：大理国段氏；武威郡；武威公；云南土著
段玉明（1958-），男，四川成都人，香港中文大学哲学博士，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教授。
一、关于大理国段氏祖籍的几种记载
关于大理国段氏祖籍，文献碑谱有三种记载：（一）云南土著。《南诏野史》引《哀牢夷传》称：哀牢有奴波息，生十女，九隆兄弟娶之，立为十姓，段为其一。[1]（P18）明成化十三年（1477年）所镌《故善人里长段公墓志》：“五峰弘圭赤土江里长段公，乃是名家九隆之旺族。”[2]（P206）（二）庄蹻之后。元至正十年（1530年）所镌《故理阳寨长官司案牍段琏墓铭并序》：“案牍姓段氏，讳琏，考其世袭源流，乃楚王蹻之□□将官也。威王使蹻伐滇，既克，会秦灭楚，蹻遂留王滇池。以其众分为五将，而己总以统之，因成一百□□之属，段氏其一也。其族属爵秩，具有家谱，兹不复赘。”[2]（P47）（三）武威郡人。张道宗《纪古滇说集》：“宣武（即舜化贞）幸善阐，留买嗣守国，遂及于篡。后有赵善政、杨干贞等递篡，……而至武威人段思平，在五代晋时。”佚名《玄峰年运志》：“段氏之先，武威郡白人也。”[3]（P74）杨慎《滇载记》、李元阳《万历云南通志》、诸本《南诏野史》、冯蹻《滇考》、檀萃《诏史补》、王崧《道光云南志抄》、佚名《僰古通纪浅述》等并同此说。随庄蹻入滇说，除《段琏墓铭》外，没有别的证据予以支持，故一般不为学者所取。这段源自家谱的材料只能说明，为了与其它诸姓势力抗衡，大理时期段氏已将家世追到先秦，以此证明自己王于滇中的合理。在其余两种观点中，学者一般更倾向于认定段氏祖籍为甘肃武威，如向达、范义田、方国瑜、徐嘉瑞、林旅之等即皆主此说。（参见向达：《南诏史略论》，载《历史研究》1954年第2期；范义田：《云南古代民族之史的分析》，转引自木芹：《南诏野史会证》，第214页；方国瑜：《郑赵杨段世袭事迹》，载《方国瑜文集》第一辑，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731～732页；徐嘉瑞：《大理古代文化史稿》，北京：中华书局，1978年，第319～324页；林旅之：《南诏大理国史》，香港：大同印务公司，1981年，第307～308页）笔者在《大理国主段思平家世考》一文中亦主此说，并做了进一步的补充考订。[4]
二、大理国段氏为云南土著说的重新提出
1993年，杨延福先生撰《论大理国段思平世系出“武威郡”质疑》一文，认为段氏系出武威之记载全不可信，“《纪古滇说集》、《绎年运志》（即《玄峰年运志》（参见王叔武：《云南古佚书钞》第73页，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滇载记》的伪说，实皆出自杨慎；至于《万历云南通志·南诏始末》、《滇考》、《滇云历年传》、胡蔚订正本《南诏野史》等等，皆是因袭杨慎伪说，不必一一辨别。至于檀萃、王崧、《剑川段氏家谱》及范义田、徐嘉瑞等的说法，就更不足道了。”该文进一步考订：“武威”本为段福封谥，后世史家不察，遂讹而成了祖籍。[5]此文既出，从“破”的方面为云南土著说增添了新的理据。2001年，张锡禄先生撰文申发杨延福观点，并以“序”之形式附于《大理国史》书中。除了重申“武威郡”讹自“武威公”外，张文借助明正统二年（1437年）所镌《故酋长段公墓志铭》、正统九年（1444年）所镌《乡进士例文林郎世袭云骑尉拟谥文庄先生寿山段公墓志铭》、喜洲阁洞塝村《段氏续修族谱序》等材料，力主大理国段氏为云南土著——即九隆之后。[6]（张锡禄序）
三、论大理国段氏为云南土著说的不成立性
第一，从现在所见到的可信材料，“段”之一姓在云南是直到皮罗阁时才出现的，即段思平直系六祖、清平官、大军将段忠国。假如秦汉时期段氏已经成为哀牢“十姓”之一，应不至于显姓如此之晚。在哀牢“十姓”（董、洪、段、施、何、王、张、杨、李、赵）中，董、杨、李、赵4姓见于常璩《华阳国志》所载“南中大姓”，张、王2姓见于《爨龙颜碑》署名，其余4姓并至南诏以后始见记载。作为影响并非不大的云南土著，没有非常特殊的原因，何以显姓如此之晚？第二，大理国时期，段氏曾改洱海以南诸赕为天水郡，改善巨郡为成纪镇。我们知道，天水郡自汉武帝时一直是陇西望郡，下辖上邽、成纪等县，而郡治上邽。如果段氏确系云南土著，其以两个西北郡县地名更改已被习用的旧有地名，应当作何解释?第三，有充分的证据证实，大理国段氏实行父子重名与连名制。所谓重名制，指其命名世代以一字相重，如“思”、“素”、“正”、“智”即在其王室命名中反复被用。而所谓连名制，则指其命名父子首尾字相连，如思廉——廉义、智祥——祥兴——兴智等。父子连名与重名习俗，渊源于我国古代西北的氐羌。[7]（P151）如果段氏确系云南土著，其何以亦有父子重名、连名的命名习俗，即当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九隆之后说的依据来自《南诏野史》所引《哀牢夷传》，如张锡禄所言：“段氏为九隆后裔的记载源出于此。说明段氏与其它白族名家大姓一道是洱海地区的土著民族，他们认为远在2000年前的汉晋时期所产生的'九隆神话’的'九隆’就是他们共同的祖先。”然据王叔武考证，《南诏野史》所引《哀牢夷传》实为《哀牢世传》，乃明人所著，与（汉）杨终所撰《哀牢传》一书决不相同。[3]（P2）以其证汉晋史，显然很有问题。“九隆”神话原见于（汉）杨终所撰《哀牢传》。其书已亡，常璩《华阳国志》卷四《南中志》幸有称引：“哀牢，山名也。其先有一妇人，名曰沙壶，依哀牢山下居，以捕鱼自给。忽于水中触有一沉木，遂感有娠。度十月，产子男十人。沉木化为龙出，谓沙壶曰：'君为我生子，今在乎?’而九子惊走。唯一小子不能去，陪龙坐，龙就舐之。沙壶与言语，以龙与陪坐，因名曰元隆，犹汉言陪坐也。沙壶将元隆居龙山下。元隆长大，才武。后九兄曰：'元隆能与龙言，而黠有智，天所贵也。’共推以为王。时哀牢山下复有一父一妇，产十女，元隆兄弟妻之。由是始有人民，皆象之，衣后著十尾，臂胫刻文。元隆死，世世相继，分置小王，往往邑居，散在溪谷，绝域荒外，山川阻深，生民以来，未尝通中国也。南中昆明祖之，故诸葛亮为其国谱也。”《哀牢世传》称述当其变形，然原初并无衍生十姓的内容，自然更无“段”为其一之说了。凡言段氏乃九隆之后的碑谱，如《乡进士例文林郎世袭云骑尉拟谥文庄先生寿山段公墓志铭》《故善人里长段公墓志》等，均为明代正统以后的作品，当不排除受了《哀牢世传》的影响。由此看到，段氏为九隆之后说兴起或不很早。杨文、张文所引段氏碑谱尽为明清以后镌修，立于洱源邓川旧州的《故酋长段公墓志铭》为明正统二年（1437年）杨宗道所撰，立于喜洲三灵庙的《三灵庙记》为明景泰元年（1450年）杨安道所撰，喜洲阁洞塝村的《段氏续修族谱》更是晚至清代以后。用它们证汉晋以前史实，显得无力。同时，碑谱内容亦不能有力支持云南土著说，如《故酋长段公墓志铭》所谓“段氏之先，出自于滇，代蒙有土，禄位相传”只是一般性表述，且仅称段氏“为南诏之著姓，掌按其谱录，自唐开元以来，享禄位名势者比比焉”；《三灵庙记》所记则只能说明段思平之母为喜洲人；《段氏续修族谱序》表述更为审慎：“吾段氏僻处西南，素称土著。”显然，类似表述并不能作为段氏乃云南土著的铁证。杨文、张文认为“武威”非郡乃谥的主要证据，来自《景泰云南图经志书》卷七《元诗》部分的《春日白崖道中》诗题：“段福，段氏后，封武威公。”1956年在大理凤仪北汤天村发现的元刊《藏经》之《楼炭经》卷末附元至正九年（1349年）《大理赵州南山大法藏寺大藏经记》亦有“知州信苴贤，武威公之裔孙”之说。发现于大理喜洲的元《故赵相副墓碑》则有赵实受“武威公请”创感通北山三真宝宫的记载。段福即信苴福，曾与段兴智朝觐过忽必烈，《元史》卷一六六《信苴日传》：“信苴日，僰人也，姓段氏。其先世为大理国王，后累为权臣高氏所废。岁癸丑（1253年），当宪宗朝，世祖奉命南征，诛其臣高祥，以段兴智主国事。乙卯（1255年），兴智与其季父信苴福人觐，诏赐金符，使归国。丙辰（1256年），献地图，请悉平诸部，并条奏治民立赋之法。宪宗大喜，赐兴智名摩诃罗嵯，命悉主诸蛮白爨等部，以信苴福领其军。兴智遂委国任其弟信苴日，自与信苴福率僰、爨军二万为前锋，导大将兀良合台讨平诸郡之未附者，攻降交趾。”然并无封其为“武威公”的记载。虽然如此，以其卓越的贡献，段福或曾被封“某某公”则未必没有可能。诚如杨文所说，就目前所见的材料，称段氏为武威郡人最早是张道宗的《纪古滇说集》，后世史籍或多沿袭此书。根据书末题款，张氏《纪古滇说集》成于宋咸淳元年（1265年）。那么，张道宗应与段福同时。倘段福确曾被封“武威公”，其时间如在《纪古滇说集》成书前，张道宗不会不知，断不至于将“武威公”讹为“武威郡”；如在《纪古滇说集》成书后，则所谓将“武威郡”讹为“武威公”之说当不成立。关于《纪古滇说集》真伪问题，笔者已经做过考证[6]（P376-377），一般治滇史者亦并不因其个别疑问断然否定全书。因其不利于立论而将其书武断定为后人伪作，不是可取的态度。事实上，以其祖籍、封地冠名封赐在中国历史上并不鲜见，杨文、张文中所引段实（即信苴日）曾被封为“武定郡公”即是一例。那么，因段氏祖籍为武威郡而封其为“武威郡公”就不是没有可能。如前所引《元史》，段实与段福同时，大理国亡后并为蒙元政府倚重。段实即被封“武定郡公”，段福亦有可能被封“武威郡公”。同在元泰定二年（1325年）李源道所撰《大崇圣寺碑铭并序》中，“武定郡公”亦被省称为“武定公”。以此比照，则“武威公”恰恰应是“武威郡公”的省称，而非如杨文、张文所说的相反。
综上所述，在没有获得更令人信服的证据前，笔者仍然坚持《大理国主段思平家世考》一文的观点，即：段氏之先本天水氐族，于元魏之际迁入云南，而南迁的原因则与几次大规模的氐羌起义失败有关。据《周书》卷四十九《氐传》称：北周世宗时（559-560年），有兴州人段吒率下辩、柏树二县氐民反，破兰皋戍，后为赵昶率众讨平，“并斩段吒”。笔者怀疑，此氐人段吒即或与南迁云南的段氏存在某种血缘关系。
[1]木芹.南诏野史会证[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2]大理市文化丛书编辑委员会.大理市古碑存文录[Z].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6.[3]王叔武.云南古佚书钞[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6.[4]段玉明.大理国主段思平家世考[J].中国史研究，1998，（2）.[5]杨延福.论大理国段思平世系出“武威郡”质疑[A].张旭.南诏·大理史论文集[C].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3.[6]段玉明.大理国史[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3.[7]徐嘉瑞.大理古代文化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
载《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