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惠荣 | 徐霞客与云南的昨天和今天
—、徐霞客其人
在我国古代的文化名人中，徐霞客曾多次受到国家领导人的表彰。1958年1月28日毛泽东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上讲话时说：
“明朝那个江苏人，写《徐霞客游记》的。那个人没有官气，他跑了那么多路，找出了金沙江是长江的发源。'岷山导江’，这是经书上讲的，他说是错误，他说是金沙江导江。”
1959年4月5日，毛泽东主席在上海召开的中共八届七中全会上又说：
“如有可能，我就游历黄河、长江，从黄河口子沿河而上。搞一班人，地质学家、生物学家、文学家，只准骑马，不准坐车，骑马对身体实在好，一直往昆仑山，然后到猪八戒的那个通天河，翻过长江上游，然后沿江而下，从金沙江到崇明岛。我有这个志向……我很想学徐霞客。徐霞客是明末崇祯时江苏江阴人，他就是走路，一辈子就是这么走遍了，主要力量用在长江。《徐霞客游记》可以看。”
为了实现这一宏愿，中央警卫局在北京西郊山区组建了一支骑兵大队以作考察之用。1962年，毛泽东主席的机要秘书调到西安工作，行前毛主席要他为走黄河作好准备，说：“这一次，你还打前站，我随后就来。我到陕西后，要骑马沿黄河走一趟。”为此，毛主席在北戴河还专门练过骑马。遗憾的是，1964年底，由于形势发生变化，那匹专门饲养在北戴河的白马也病亡，这一计划后来没有实现。
1985年10月，为纪念徐霞客诞辰400周年，当时任国家主席的李先念又专门题写了“热爱祖国，献身科学，尊重实践”12个字，全面概括徐霞客精神。从毛泽东主席的讲话到李先念主席题词相隔26年。在李先念题词22年后，2007年8月24日，为纪念徐霞客诞辰420周年，温家宝总理又写了贺信，全文如下：
“纪念徐霞客诞辰420周年，心怀景慕。《徐霞客游记》对人类文化的贡献，在于运用他人文精神的大文字与科学精神的真文字，将华夏氏族赖以生存的山川大地予以逼真的描画；无论在人与自然、人与让会、人的自我意识方面完成了他开拓性的全方位生态探讨与审美观照，他行走大自然中的悠游自在、上下求索；追求真知中的艰苦卓绝、得心应手，是与他对大自然的礼敬尊崇和心印靖怀分不开的。他对地理的认识，对资源的爱护，尤其对水利的精心勘察，作为中华文化滋养出的这位先哲，本能地意识到人类生存中水的要义，人与人之间鱼水和谐的要义，人的品性之上善若水的要义。三者圆融一体，潜移默化，沁入读者的心灵。我中华经典的魅力如此。它接受着时间的检验，历史的审读，时代的召唤。
时代进展到今天，人类如何生存，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如何维护全球的和平与发展，如何提高人类自身的人文与科学素质，依然是面临的重大问题。多年来，徐霞客的研究就是在这个人文大基础与终极大方向上不断深化着的。
我由衷希望新世纪中的徐学研究，在传承与开发中取得更具深刻启情，更能促进保护资源、环境和生态的作用。”
温家宝总理的贺信，站在建设和谐社会的高度，揭示了《徐霞客游记》作为中华经典的特殊地位，引领新世纪徐学研究的方向，将大大推动徐学研究深入发展。
徐霞客在我国文化科技史上古有特殊的地位。他是杰出的旅行家，在众多的旅行家当中，他被尊为“旷世之游圣”。他是杰出的地理学家，在我国古代众多的地理学家当中，他成为近代地理学的先驱，比西方近代地理学的发展还早。他是著名文学家，《徐霞客游记》以游记文学独擅千古。他还是一位诗人，可考的诗作达110首，传世的有38首。2007年徐霞客的青铜塑像被安放在中华世纪坛，标志着徐霞客作为中华文化名人的崇高地位。中华文化名人是中宣部、文化部经过两年多的时间，广泛征求各学科领域的权威专家推荐确定了40位中华历代文化科技名人，并把他们的铜像安放在中华世纪坛。他们代表了中华各历史时期文化科技的发展方向，其成就是该学科的第一人。他们是中华文化长河中最灿烂的标灯，徐霞客就是这其中的一位。
徐霞客，明代南直隶江阴人，他的家乡在今江苏省江阴市南旸岐村。名弘祖，字振之，别号霞客。清代中后期的书中多写作“宏祖”，那是因为乾隆皇帝名弘历，古人有避讳的习惯，为了避皇帝的讳才被写作“宏祖”。清代早已过去，应该恢复原来的写法。徐霞客生于万历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以公元推算是1587年1月5日。有些书仅按年计为1586年，忽略了中历与公历在年头、年尾的错动。他逝世的时间是崇祯十四年正月二十七日，合公元的1641年3月8日。按实足年龄计，徐霞客仅活了54岁。
（一）创纪录的云南之旅
徐霞客是我国古代难得的专业旅行家，从22岁踏上旅途，毕生从事旅游和地理考察。他每次出游的时间越来越长，所到的地方越来越广远，考察的内容越来越丰富。最值得称道的是他晚年的“万里遐征”，从崇祯九年（1636年）到崇祯十三年（1640年），跨时五年，历经今江苏、上海、浙江、江西、湖南、广西、贵州、云南等八个省市。这次旅游的最后一个省就是地处祖国西南边陲的云南。
在云南，徐霞客创造了他一生旅游中的多项新纪录。“他从滇南胜境关进入云南，足迹遍及三迤大地，他到了当时设置的曲靖、云南、澂江、临安、广西、寻甸、武定、姚安、大理、鹤庆、丽江、永昌、顺宁、蒙化等14个府，相当于现今的曲靖、昆明、玉溪、红河、楚雄、大理、丽江、保山、徳宏、临沧等10个州市的46个县级政区的境域。统计徐霞客一生在外的时间，他曾到过福建五次，但时间不超过一年，他在广西也不足一年。他于崇祯十一年（1638年）五月初十进入云南，崇祯十三年（1640年）一月离开，在云南逗留了一年零九个月，云南是徐霞客在家乡以外生活时间最长的省份。徐霞客在内陆旅游考察的省区，多数水道通航，在贵州只能徒步，但路程较短。在云南行程数千里基本都是步行创造了他在一个省徒步旅行最长的纪录。云南是徐霞客一生中所到的民族最多的省，也是《徐霞客游记》记录的民族最多的省。他旅游经过了彝、布依、水、壮、仡佬、纳西、白、傣、回等少数民族聚居区，《徐霞客游记》述及的还有藏、普米、景颇、傈僳等民族。云南是《徐霞客游记》记录分量最多的省。该书保存至今的共62.8万字。多数省仅三五万字，广西较多，也不足20万字，云南则达25万字，古全书的40%。在云南的时期，也是徐霞客一生著作最丰富的时期，他不但写了大量的游记，还创修了《鸡山志》。统计他在云南所写的诗，可考的达42首，今存20首，古其传世诗作的一半多。徐霞客的手迹至今也仅在云南能看到。《赠鸡足山僧妙行七律二首》现藏云南省博物馆，云南省博物馆还藏有木增所编的《山中逸趣集》，徐霞客为该书所写的《跋》，也被摹刻保留下来。
（二）徐霞客在云南的地理考察成就
第一，在云南，徐霞客，完成了自湖南道州开始的对我国最大的一片岩溶地貌区的全面的考察。在罗平他写道：“遥望东界遥峰下，峭峰离立，分行竞颖，复见粤西面目。盖此丛立之峰，西南始于此，东北尽于道州，磅礴数千里，为西南奇胜，而此又其西南之极矣。”他还对广西、贵州、云南的山水进行比较研究找出了这片岩溶地貌区内部的分区差异形成了完整的结论。
第二，完成了对六大江河的考察。云南一省集中了六大水系，是我国唯一具备这个条件的省。徐霞客追踪金沙江和珠江上游的南、北盘江写了科学名篇《溯江纪源》（即《江源考》）和《盘江考》。他在保山考察了怒江。从保山经风庆到云县，追踪考察澜沧江。在弥渡考察了红河上游礼社江源。在腾冲，他考察了大金沙江（即伊洛瓦底江）的两大支流龙川江和大盈江。
第三，云南是徐霞客所到海拔最高的省，他在云南目击或考察的高原湖泊达30多个，其中对滇池的考察所费功夫最大。300多年后的今天，嘉利泽、中涎泽、交水海子、矣邦池等一批湖泊消失了，一些湖泊缩小了，一些湖泊的航运萎缩了，而《徐霞客游记》留给我们的湖泊资料成为认识云南高原湖泊变迁的不可多得的记录。
第四，徐霞客对云南坝子的考察丰富了他对地貌学研究的内容。云南以坝子著称。徐霞客准确地记述了这些坝子的地貌特点，包括形状、大小、高低，坝产中水的流向，也注意到坝子与人的关系，包括聚落状况、农业开发、是否有瘴毒等。
第五，云南的位置得天独厚，有我国纬度最低的丽江玉龙雪山现代冰川，有遍及全省的丰富的地热资源，还有国内罕见的腾冲火山群。徐霞客对云南地热、火山和冰川的考察使《徐霞客游记》独具特色，该书记录温泉达24处，除黄山的朱砂泉，其余都在云南。
第六，由于云南纬度低、海拔高，云南的低纬高原气候与内陆有很多不同。徐霞客在云南的一年多，坚持逐日观察，不但详细己录了所经各地每天的晴雨、冷热变化，还总结了气候变化的特点和规律，徐霞客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系统研究云南低纬高原气候的科学家，《徐霞客游记》是我国古代第一部连续记录低纬高原气象的珍贵资料。
第七，今日云南被誉为植物王国、动物王国、七彩大花园，其实，我们在《徐霞客游记》里早已感受到云南动植物和花卉等的资源优势。《徐霞客游记》所反映的云南，是一个异彩纷呈、物华天宝的大花园，徐霞客禁不住发出“滇中花木皆奇”的赞美。当时“鹤庆以北多牦牛，顺宁以南多象，南北各有一异兽”，一省既产高寒山区的牦牛，又有湿热地区的大象，在明代也仅云南具备这个条件。
云南的地理环境复杂多样，很多地理要素又十分典型，云南丰富多彩的山河成就了徐霞客的事业。徐霞客在云南的考察拓展了地理考察的内容，使他攀上了当时世界地理科学的顶峰。
（三）中原文化使者徐霞客
徐霞客穿行在云南各地，他的特立独行的考察成就和高洁的人格魅力让朋友们敬佩。他把江南士子活跃的清风带到云南，在朋友中互通见闻，讨论邸报，关心国家大事。他还被云南各族视为中原文化的代表，对他尊敬有加，向他学习。作为一位中原文化使者，徐霞客为在云南边疆民族地区传播中华传统文化做了很多工作。
徐霞客是青少年启蒙教育的好老师。在昆明曹溪寺，有两位在寺中读书的孩子，读不懂杨升庵的碑，不能断句，“以此碑不能句，来相问，余为解示”。在丽江他给土官木增的第四个儿子作范文《雅颂各得其所》，并为其连夜“挑灯评文”，批改文章。徐霞客热情辅导少数民族士子学习的意义，正如木家的人一再表示的：“家主以郎君新进诸生，虽事笔砚，而此中无名师，未窥中原文墨，求为赐教一篇，使知所法程，以为终身佩服。”他在漾濞应僧性严的请求，作《玉皇阁募缘疏》，撰写和尚向人募化钱物的通俗宣传品，他与马云客评文论稿，“篝灯论文，云客出所著《拾芥轩集》相订，遂把盏深夜”。他为木增重新编校《云薖淡墨集》。该书是木增学习汉文化辑录重要资料而成，“其所书洪武体虽甚整，而讹字极多，既舛落无序，而重叠颠倒者亦甚。余略为标正，且言是书宜分门编类，庶无错出之病”。徐霞客为其校雠，分门编类。经过徐霞客的加工，大大提高了该书的质量，今本《云薖淡墨集》应该就是经过徐霞客整理后编定的，他为木增的诗集《山中逸趣集》写跋，选用奇诡的篆书，向边疆展示中原文化中一些古老难见的侧面。滇人著作中也融进了徐霞客的劳动。徐霞客对云南文化发展的最大贡献是创修《鸡山志》，作为佛教名山鸡足山的第一部志书，其体例、资料和修志原则为后来续修的各部《鸡足山志》所承袭，也影响其他志书的编修。徐霞客为传播中原文化，“连宵篝灯，丙夜始寝”，熬夜加班，尽心尽力，圆满完成了一位中原文化使者的任务，在云南文化发展史上留下了重要的篇章。
（四）徐霞客思想的升华
徐霞客是一位时代先驱，热烈的爱国主义者，在云南的岁月也是他思想发展的顶峰。
第一，热爱祖国山河。徐霞客不仅爱他的家乡和内陆的名山胜境，也热爱祖国的每一部分。最可贵的是他不信瘴疠，没有旧文人“边疆不毛”的陈旧观念。过怒江时“土人言瘴疠甚毒，必饮酒乃渡，夏秋不可行。余正当孟夏，亦但饭而不酒，坐舟中，棹流甚久，亦乌睹所云瘴毒哉。”他炽烈地热爱云南边疆，赞美边疆大地“天然绝胜”，处处皆景，湖光山色“翛翛有江南风景”，高原湖泊“又西子之所不及。”
第二，热爱各族人民。徐霞客不仅孝敬他的父母，而目热爱边疆各族人民。他没有旧文人常见的大民族主义情绪，他的记录不带民族偏见或嘲讽的语言。他穿行在各民族聚居区，总是带着同情，客观地记录下各民族的生产、生活和文化风习，让人们看到了各民族创造历史的伟大和艰辛。
第三，同情社会底层。徐霞客关心人民的疾苦，同情社会底层，在《徐霞客游记》中经常徘徊他们的身影，他目睹美丽的风景成了穷困者栖身的地方。在安宁温泉附近的石洞“有㑩㑩囚发赤身，织草履于中”在点苍山西坡的石门，“途中遇一老人，负桶数枚下山，即石洞所栖之人。每日登山箍桶、晚负下山，鬻以为餐，亦不能夜宿洞间也”。永昌府大寨的彝族，“所居皆茅”，“俗皆勤苦垦山，五鼓辄起，昏黑乃归，所垦皆硗瘠之地，仅种燕麦、蒿麦而已，无稻田也”。大理三塔寺的石工“过菁东石户村，止余环堵数十围，而人户俱流徙已尽。以取石之役，不堪其累也！寺南北俱有石工数十家，今惟南户尚存”。腾冲卖宝石的商人，因“倪按君命承差来觅碧玉，潘苦之，故屡屡避客”，“亦不敢以一物示人，盖恐为承差所持也。”
第四、痛恨土司制度。徐霞客沿途耳闻目睹土司横行霸道的罪恶，村镇残破，人民流离，商道堵塞，都作了详细的记载，“小民稍温饱，辄坐派其赀以供，如违，即全家掳掠而去。故小民宁流离四方，不敢一鸣之有司，以有司不能保其命，而普之生杀立见也。”由于土司的阻拦，云南、广西间的三条交通线“今皆阻塞”，“既宦辙之不敢入，亦商旅之莫能从”，徐霞客在广西、贵州已多次目睹土司制度的罪恶，在云南，普名声叛乱的邪恶触目惊心，他终于喊出了反对土司制度的心声。他呼喊道：“土司糜烂人民，乃其本性，而紊及朝廷之封疆，不可长也。诸彝种之苦于土司糜烂，真是痛心疾首！”
第五，感叹朝政腐败。土司的糜烂也暴露了朝政的腐朽，徐霞客指出：“当事者姑以抚了局，酿祸至今，自临安以东，广西以南不复知有明官矣！”“嗟夫，朝廷于东西用兵，事事如此，不独西南彝也！”独他感叹黄石斋等被削职，正直者或被不官，或者下狱，“翰苑中正人一空”。
第六，呼吁巩固边防。在国防第一线，徐霞客感受最深的是如何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数千年守土卫国的英雄人物时时萦绕在他心中。夜宿高黎贡山上，他喊出了效学先贤开疆拓土、保卫家国的心声：“其夜倚峰而栖，月色当空，此即高黎贡山之东峰。忆诸葛武侯、王威宁骥之前后开疆，方威远政之独战身死，往事如看镜，浮生独倚岩，慨然者久之。”他的游屐直达腾冲边陲，他写了专篇《近腾诸彝说略》，呼吁当道者重视滇西屏藩，巩固边防，“自后当重其则以弭变，庶于腾少安云”，“为腾计者慎之”！爱国之心真切，卫国之策中肯。
徐霞客充溢着热烈的爱国情怀。他热爱祖国的大好河山，美丽的山河像磁石般吸引他踏上漫漫长途不忍停歌，他热爱人民，对边疆各族人民倾注了无限深情，流溢出真挚的爱，关心人民的疾苦，为他们叹惋呼号。“忧国往往和忧民连在一起，他痛恨土司制度，感叹朝政腐败，呼吁巩固边防。晚年的徐霞客，忧国忧民的情愫腾跃在他的心田，忧患意识贯穿在《徐霞客游记》的字里行间。
总结徐霞客一生的行迹，也给后世提供了一份丰”的精神财富。
300多年以来，徐霞客的成就赢得人们的广泛赞誉。他的事业是“穷九州内外，探奇测幽”，“欲绘尽天下名山胜水为通志”。他的行为是“地行仙人”，“朝碧海而暮苍梧”，“途穷不忧，行決不悔”。他的成果《徐霞客游记》是“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古今游记之最”“游记之夥，莫过于斯编”。大家称颂徐霞客为“千古奇人”，赞美《徐霞客游记》为“千古奇书”。徐霞客是我国文化科技史上璀璨的明星，《徐霞客游记》是中华文化宝库中的瑰宝。
然而，徐霞客的成就取得十分不易。徐霞客生活在明代后期，学而优则仕是当时的主流，多数人通过科举考试求取功名，闭户读书，穷经皓首。徐霞客则不然。他不走科举道路，却花大力气搜集、阅读、钻研描绘大自然的书籍，他不迷信书本，决心走出小书斋，投向大自然，去观察祖国丰富多彩的山河，去探索大自然无穷无尽的奥秘，终于找到了发展的新天地。徐霞客的家乡在明代经济发达富庶的江南，经营产业、积累财富是那一带人们的追求和社会风尚。徐霞客却不然。他为了支撑经年累月的自费旅游和考察，一次次抵押田地，变卖家产，引起乡人的误解，说他“游手好闲”，称他为“浪荡子”。然而，他却成了杰出的探险旅行家，成了难得的实测地理学家。按常规，一般人老了总该颐养天年，儿孙绕膝，在家休养。徐霞客却不然。他年届五十，更增加了紧迫感，“余久拟西游，迁延二载。老病将至，必难再迟”，下决心踏上“万里遐征”的漫漫长途，为攀登科学高峰，去作最后的一搏，旅途中的艰辛接踵不断，碰到的险恶惊心动魄。他总是勇往直前，乐观对待，“虽食无盐，卧无草，甚乐也”。在湖南湘江遇盗，已身无分文，朋友劝他：“若归故乡，为别措以备衣装”，他则坚决表示“不欲变余去志。”徐霞客有一句名言：“吾荷一锸来，何处不可埋吾骨耶！”不管碰到天大的困难，他都矢志不移，一往无前。徐霞客迫求远大的理想，不惜付出一切，持之以恒，为之奋斗终生，与当时一般人的价值观迥然不同。
徐霞客也有遗憾，他准备了半年多，想到缅甸去考察，兴匆匆赶到腾冲。但所有的朋友都劝阻他，说炎瘴正毒，生命难保，终未成行。他以一介布衣，踏勘祖国的山河，实属不易。中国终究太大，非一人所能及。中国的山河也太复杂，即使他扫描式的旅行也还有一些空白来不及深入。回到鸡足山，他还没有停止考察的打算，随行的仆人顾行偷走他的钱物逃跑了，后来他的双脚又致残不能行走。巨大的打击使他心力交瘁，他是被迫中止考察祖国的脚步啊！丽江土官木增派人用滑竿把他护送回乡。“悲壮东归”是徐霞客一生最后的经历，也是徐霞客与云南各族人民友谊凝结的圆满句号。
近年，徐霞客对后世的影响越来越突出。“走徐霞客的路”成为时尚。付宗科、李振华、张秉忠、刘瑞升，有复员退伍军人，有农民作家，有退休老领导，有新闻工作若，从20世纪80年代骑单车，后来骑摩托，到最近驾汽车，他们职业不同，方式各具特色，但都走徐霞客的路，研究《徐霞客游记》，宣传、学习徐霞客精神，2007年无锡日报报业集团组织了规模空前的“壮行霞客路”的大型集体采访活动，共130多人分为10个采访组，接力赛似地历经22个省、市、自治区，行程3万多公里，历时105天，在《无锡日报》上发回20万字的连续报导，他们不但走徐霞客的路，还“努力延伸着霞客的未竟之旅，探索着霞客留下的空白”。在徐霞客到过的景区景点，有关徐霞客的文物得到认真保护，有关徐霞客的纪念建筑纷纷出现。昆明的升庵祠、保山的会真楼都是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有关徐霞客的纪念建筑材质不同，形制多样，作为艺术和人文珍品点綴在名山胜景，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人们还着力用徐霞客精神教育青少年，自从1994年昆明徐霞客小学成立以后，又出现了江阴徐霞客小学和徐霞客中学、盘县徐霞客小学，北京等地的一些学校成立了徐霞客研究小队，他们喊出了“培养21世纪的小徐霞客”的豪迈口号。
人们对徐霞客情有独钟，实在是因为徐霞客给我们的启迪太多太多。侯仁之院士强调徐霞客“走出小书斋，投向大自然”的成才道路，谭其骧院上士强调“发扬徐霞客求真求实的精神”。美国学者施瓦茨称徐霞客的旅游为“中国的自然之爱”。英国著名的科技史专家李约瑟指出，徐霞客“毕生从事于考察当时实际上还不了解的中国西部和西南部的广大地区。”原中央老领导伍修权说：“徐霞客就是一位搞调査研究的典范。”原云南省委书记普朝柱也说：“更重要的是要学习徐霞客重视调研、勤于实践的优良品质，大兴深入实际调査研究之风。”江苏省原老领导汪海粟说“徐霞客正是人间真实存在的愚公”。有的老师问我，徐霞客是否也像我们现在的科考队，集中一帮人，有人打前站安排吃住，有人专管后勤，保障生活？我告诉他，徐霞客经常只有一个仆人陪伴上路，还要自带行李和干粮，沿途经常找不到住处，甚至吃不上饭，科考的条件很差，甚至不讲条件。有的学生问我，徐霞客的著作出版有一大笔稿费吧？我告诉他，徐霞客那个时代还不兴稿费，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出版，还得自己卖田产凑钱刻印。徐霞客只讲付出，没有功利，到他逝世时还不知道他的游记何年能够出版！我们现在看到的《徐霞客游记》乾隆四十一年的初刻本，距徐霞客逝世已有135年。然而，徐霞客的经验并不是高不可攀。徐霞客是一介布衣，一位寒士，他是通过自己毕生的艰苦努力，攀上科学高峰的。他的成功经验一般人都可以学到，具有普遍意义。
徐霞客在云南的考察与今天云南的发展也有关系，《徐霞客游记》把云南系统、全面地介绍给世人，不少人是在《徐霞客游记》的引导下来到云南、爱上云南，今天云南的大多数国家级、省级风景名胜区，都是徐霞客赞美过的地方，还有一些徐霞客考察表彰过的地方，至今未得开发。唐泰赠徐霞客的诗说，“留君一坐即名山”，徐霞客就是名山胜景的代表。徐霞客事实上已成为云南旅游发展的形象大使。徐霞客强调保护生态环境，保护文物古迹。他也身体力行，从自我做起，热爱自然、呵护白然、虔敬自然。徐霞客主张生态和谐，他的生态观是清、任、和。“清”，不向大自然多所索取，不去古有。“任”，穿林越岭，来去自如，融入大自然。“和”，对渔樵猿鸟皆小心呵护，尊重各种生物和他们的生存环境，徐霞客的生态观和生态实践，对我们贯彻科学发展观有借鉴意义。云南的发展不能没有徐霞客。
朱惠荣（1936～2018），云南大学教授，曾任中国徐霞客研究会副会长，云南徐霞客研究会会长。1959年毕业于云南大学历史系，留校从事教学、科研工作。长期致力于徐学研究，是当代徐学的泰斗和领军人物，对徐学的研究、建设、宣传和服务社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其整理并加注的《徐霞客游记校注》（云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是目前《徐霞客游记》最好的本子。
摘自：武建国，林文勋，吴晓亮主编：《永久的思念——李埏教授逝世周年纪念文集》，云南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428～43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