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和纸巾盒:第六次会谈

拉康和纸巾盒:第六次会谈

作者:Chris Simon

译者:刘晨晨

上回提要:第一部分:马克西姆给分析家赫维曼金讲述他和朱迪特的相遇,同时分析家要求他在“守时”这个问题上多下功夫。第二部分:朱迪特和朋友艾莉森在餐厅用餐,期间也谈到了这次相遇,并且朱迪特认为赫维曼金“上了她的鱼钩”。

有时候在早晨,人们会感知到他们的生活就像一间大的旧货铺,一个巨大的杂货间,一个在经济遭受重创的省份深处的厄玛乌团体的寄售商店(厄玛乌Emmaüs法国天主教慈善工作团体由亨利安东尼娜格鲁埃创立。自立与互助厄玛乌社区的宗旨。而今,厄玛乌社区在全世界开设了50家分所,帮助世界各国的穷人、无家可归者和孤儿。皮埃尔神父也此成为法国乃至世界慈善事业一个标志性人物。)人们会对一些废品,零碎的语句,像破碎镜面的残渣或是过早消失的面庞的微小片段感到不知所措。随手挖掘一下会翻出些绒毛玩具,茶壶,创口贴盒,文字积木,但是这些零碎的物品,零碎的记忆尤其让人有像是穿越了几千公里的巨大浮冰的孤单感,而不是体验生活的感觉。

赫维曼金的分析室极度的洁白和空旷。唯一挂在墙上的那幅画,是一副印象派的海洋,好似它在邀请分析者们参与到下一次海难中。

——您应该有一个很有趣的病例。

——我所有的病人都是很有意思的。至少,他们使我感兴趣。

——当然。

我们是丢失了什么如此宝贵的东西,以至于(在这里)面对面来建立起一些在语言,手势和行为之间的联系?他,就像一位考古学家,做着他的工作过;我,像是一个难以做祷告的教徒。

我们相互凝视着对方,坐着,相距两米的距离,我们之间那孤单且广阔的领域,填满了爱。他的思绪迷失在了玻璃窗台上,或者也许是被束缚在对面建筑物的窗户上方的新希腊风格的石柱上,或者甚至是沉浸在随风飘动的云层中。

——您不是来这儿为了跟我谈论我的病人们。

他的语气在我看来有些许嘲讽。

——这对我来说有些困难,(毕竟)我只认识一个(您的病人)。

他穿着一条长裤和一件V领的海蓝色针织衫。这蓝色的深度完全地吸引着我。他不做反应。

——马克西姆有告诉您,他的公寓的地面被两英尺的脏衣服覆盖着吗?

——两英尺?

——60多厘米吧。

——您怎么知道的?

——他邀请我去他家里喝咖啡。

赫维曼金交叉双腿,把他的屁股深深地滑进单人沙发。他看起来好像在不求甚解的吸取信息然后不紧不慢的消化。

——我只看见了入户的地方。我甚至不敢想象剩下的场景。他没有向您讲述我们的相遇吗?

我尽可能地穿戴得不引人注目以至于任何东西都不会被注意到。过多的首饰,太修身的裤子,太高跟的靴子都会让人看起来像敌方城中的特洛伊木马(源于公元前十二世纪希腊和特洛伊之间的一场战争)一样露出马脚。

——可是,您给我打了电话!?

——是的,我有些担心。他有纠缠您吗?

——纠缠?您完全没有到那个程度。他差点杀了我。

——怎么说?

——他跟您扯了些什么废话?

——为了一些机密性原因,我无法告知您其他病人在分析室中说的内容。但是您,您可以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我逃走了。我无法让自己结束在冷冻柜里或者变成生肉末!

——我不认为我有一个危险的病人。

——您不认为…

所以说,曼金给我打电话是为了一些工作的原因… 人们不能在对自己没有一丝失望的情况下,就对他的分析家感到失望… 我应该是混淆了现实和想象… 这让我感到很突然。这个男人是木头或者钛钢做的。

——他是强迫您去他家的吗?

——没有。我是带着十分的意愿去的。女人们是一群傻子,一群自愿的受害者。我们被抚养起来是为了服从,如果我们不带着微笑去服从,就总会遇见一些男人来强迫我们服从。当现如今,人们谈论那些性解放的女性,我真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 女人们甚至没有从买菜,孩子,家务中解脱出来!女人的性解放首先是男人们的幻想,不是吗?为了那些认为女人们应该穿高跟鞋的男人们?(可)这会损坏双脚,一小时之后就会疼痛难忍而且那不便宜。那些长胖一斤就会勒紧我们的低腰裤子,是为了让我们发觉我们自己的快乐吗?那些女性杂志用他们天真的问卷和调查能够轻易地让小女生们相信,她们能够在买菜的同时也很性感,然后,一切就太晚了… 不,真的… 我,我非常想使自己更女性化,解放自己,但是不去买菜。因为只要我们还被迫生活在买菜和家务活里,就不会有解放。女人们不会摆脱掉扫帚的,因为扫帚首先就是一件顺从的工具。它是一个烙印般的象征。有多少女性用扫帚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人们并不知道。显然地,那些调查公司不会做这种类型的问卷。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任何)数据。买菜,家务,把这些事情推给另一个人(做),我才能解放… 我进入到生活的一个阶段中:我首先想要拥有一个让我自己满足的生活。我想要为自己做一些事情,为了我身边的和我爱的人,而不是为了那些家伙:这些家伙无论如何会在我快50岁的时候抽身离去,去追求一个30多岁的女人,然后让她去发现那个十年之前他们就已经让我体验过的世界,并且再和这女人挥霍他们的青春。如果我是男人的话,我也想有一个三十多岁的能买菜,能挥霍青春的性感女人。

赫维曼金不再说什么。他与其是听着,任由我说话。

——您更像是查尔斯包法利还是包法利夫人?爱情就是一出喜剧… 所有人都会讲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并且更糟糕的是,我们需要这种乱七八糟的事…

——爱是给对方他并不想要并且自己也没有的东西…

——这话出自于您吗?

——不是的,出自雅克拉康。

——坦白讲。谁想成为查尔斯呢?

我直勾勾的看着赫维曼金。他绝不是查尔斯的那种类型。

——您从未坠入过爱河吗?

他笑了。

——分析家和所有人一样,除了在他工作的环境中。

——这是说?

——在分析室中,分析家需要清楚的知道他的行为和举动,他的话语,并且尤其要控制他的反应和感情。病人的分析取决于此。

——一个机器人呀!

——也不完全是。机器人是没有感情的。

——我知道一些人也是没有情感的…

分析室的门开了。赫维曼金的助理比阿特丽斯出现(在门口)。她抗争着阻止一个瘦弱的男人进入分析室。他毫无特色得像一台烤面包机,企图溜进来。比阿特丽斯想伸脚绊他以阻止其进入。失败。是赫维曼金被绊了。绊在胫骨处。她连声道歉,很狼狈,灰头土脸的。

——对不起,曼金先生。

这男人赖在这里了。

——他像龙卷风似的突然到来。我没能够阻止他。

是马克西姆。他向我走近,赫维曼金一边因为疼痛呻吟,而马克西姆一边抓住了我的手臂。

——你打了我,我很确定。我不会自己倒在地上的。

赫维曼金松开他的胫骨,然后插在我们之间。

——请冷静马克西姆,并且请您放开她。

我能感觉到他在我手臂上的力量,希望不会留下一块淤青,我的皮肤很容易就会留下印记。

助理不再知道可以做什么或者说什么。她一只手挂在门把手上,她自问是应该出去并且关上门还是留在这里再关上门。曼金看出了她的不知所措。

——比阿特丽斯,您可以出去了,您也是,马克西姆,我需要完成这场分析。

马克西姆坐在那张空出来的分析家的单人沙发上,比阿特丽斯等待着以确保我们的安全。病人优先。

——马克西姆,如果您想我不因为您的迟到(依然)接待您的话,就请不要干扰我的分析者的分析。

——您的分析者?她不属于您。

曼金向助理抬了抬下巴,以示她可以出去。

马克西姆把双腿交叉,双手分别搭在扶手上。他以为他是赫维曼金吗?他的表演让我血脉喷张。

赫维曼金,用一种非常宽容的声音,再次要求马克西姆离开分析室。马克西姆一动不动并且直盯着我。如果这傻子不明白… 我将会… 拍案而起。

——你滚。这是我的分析。

我脱离了我的身体,但是他仍然一动不动。赫维曼金注视着这场景。他可能觉得这是在剧院?妈妈,分析家爸爸和我?因为缺乏法语的脏话,我闭上了嘴,重新坐回座位并且尝试使自己恢复平静。

马克西姆站起来,完全不理睬我。赫维曼金一言不发地打开门。马克西姆缓慢的走向他。

——您保证今天会接待我?

——我先结束和朱迪特的分析,然后就见您。

——确定?我竭尽了全力为了能准时到达,竭尽全力。

——我很确信这点。

——我等着您。

赫维曼金关上门。他稍稍移动了沙发几厘米,坐下。

——我很抱歉,我没料想到这意外之事。

——但这太荒唐了,他尝试盗走我的分析。您是证人吧?

——您不用担心,我将会和他聊聊。这不会再发生。真的抱歉。

——他们都是这样的吗?人们可别指望我会再有第二次对我分析家的病人展示出友好。我之前(和他交朋友)是感到很安心的。这多么荒谬啊!

——有些酒吧是用来交友的,不是吗?

——谢谢。我不知道。

他勉强掩盖住的讽刺使我恼怒。他拿起记事簿。

——今天我们将停在这里。你觉得可以吗?我们两周后的周三再见。

——两周?

——我没有告诉您吗?

他借走我的笔。

——我感觉似乎我们已经谈过了。我认为每月两次的分析节奏更合适,但是如果您想的话,我们这周可以再见。

——我不把这次的分析视为一场真正的分析。

——好的,那我下周再见您。周三?然后,我们将以一种较慢的节奏前进。您不再处于一种紧急的情况之中了。

他想摆脱我… 我可没打算让他这样做。我还不够焦虑以至于他每周都投入半个小时吗?

——您将会有更多要诉说的事情。

他想让我思念。或者说,他在保护我?但是保护什么?那个蠢货吗?

我在手机上记录下分析的时间。

赫维曼金起身,和我一同穿过等候室。我跟他握手,瞟也不瞟坐着的马克西姆。我加快脚步为了更好的和那企图进攻我的失望做斗争,失望在于我看见赫维曼金让马克西姆进入了分析室然后重新关上了门。

楼梯在维修,让人头晕的油漆味一直跟着我直到街上。我想杀了整个地球(的人),仅仅为了看看独自生活样子。

当我走到地铁站的时候,那致命的愤怒已经平息了,但是一种巨大的悲伤侵入了我的骨骼,肾脏,胸肺和整个灵魂。

我确实没有成功诱惑到赫维曼金… 我错失了真实那步。青年时期,我曾赢得过家乐氏(一个美国的食品产业公司)的钥匙环。它由一个圆环,一条链子和再链子末端的精巧小盒子组成。这个小盒子和我每天早上在上学之前吃得精光的麦片的盒子一模一样。连续几天,艾莉森和我,曾就这个精巧的小盒子对我们自己提问。它里面也装着和它“姐姐”包装里一样的玉米片吗?还是说它是空的?这个问题好似对我们来说极其重要,和那些科学或者数学问题一样重要。我们在可能毁坏这个钥匙串和想要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的欲望之间左右为难,我们不敢打开它… 但是一天晚上,我坚持不住了,我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地拆开小盒子。惊喜。一个小袋子出现了,和在真正的包装里的一模一样。我把它撕开,然后第二个惊喜。它里面装着迷你玉米片,和他们的兄长一样金黄金黄的。我打电话给艾莉森,她立刻就来到我家。她先品尝了第一个玉米片。然后我们解决掉了那一整盒。一共有十片。曾经,想象是如此的真实。如果雅克拉康在场的话,他也会吃惊的吧!

曼金坐得很直,一动不动。他在假装平静吗?我从Kleenex盒子中抽出一张纸巾。这是最后一张了,并且我知道要是用它来擦刚才那个美国女人和在她之前所有病人坐过的单人沙发是绝不足够的。我全神贯注,小心翼翼的擦着座位,曼金在这个时候合上了他的日程簿。我擦干净两只扶手。那纸巾变得越来越没有生机。这真使我恶心。

曼金观察着我,完全没有显示出任何的不耐烦。他等待着,就像沉浸在思考中的佛教僧侣一样。我转过身面向他,走到沙发的正后方,用最后剩余的纸巾的边角料把靠背擦干净。

——她叫什么名字?

——谁?

——您刚才的女病人。

——您企图抢占其分析的女病人?

——您有点夸张了吧?

——她叫朱迪特。我绝无法忍受这样的行为再次发生。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您不明白。您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做不到从我家离开。我总需要反复确认某件事情,也总有些东西在呼叫着我回家。我从未非常确信过。

——我们会在一个共同的目标下一起工作。我能够帮助您,但不会没有一个最基本(最小的)(minimum)的框架。

——最大化(maximum),最小化(minimum)… 又不是您在忍受痛苦…

我把脏的纸巾扔进曼金的垃圾桶。然后在双手上涂满抗菌啫喱,用手指相互按摩然后坐下。

——我明白。我尝试帮助您去处理这种痛苦的状态。我们在进步,不是吗?为了走得更远,我需要您全情的合作。

——但是,我来了。即使我迟到了,我也是做了努力的。

——您确实来了,但是您需要在您分析的时间来。如果您不遵守时间,就不可能有积极的治疗。您更倾向于下午来吗?如果现在的时间不适合您,我们可以更改时间的。

——但是我每次分析都是到场了的,今天我也来了。

——是的。然而,在我们约定的时间来分析,并且不因为您而影响到其他病人的分析是绝对有必要的。

——您生我的气吗?

——没有。

——我很抱歉。我刚才很害怕您不接待我。我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擒住了我。从那里看,在您的分析室里,她很漂亮,不是吗?

——如果我的助理告知您我正在忙,您需要听从她的话,并且如果我没有邀请您,您不可以进入到分析室。

——您不认为她漂亮?

——您听明白了吗?您在没有邀请的情况下,不能够进入到我的分析室。

——我受惊了。我害怕了。

——我从未拒绝过接待您。

——您只接待我十分钟。

——我无法因为您而让下一个准时的病人等待。您工作吗?您如何工作的?您有时间表吗?您进步了。今天发生了什么呢?

——我当时在地铁上,我不记得是否有锁上门闩。我在路程一半的时候折回了家。

——所以门是关好的吗?

——是的。但是它可能没有…

——如果它没有锁好的话,您觉得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这让我感到焦虑,我焦虑于想到我忘记了…

——忘记了?

——是的,忘记了某样会让我成为灾难的罪魁祸首的东西。

——今天让我们留在这场“灾难”中。

——我们继续吗?

——是的,但是有一个条件:您下次分析,需要准时。

——我会尽力的。

——我相信您。如果您想继续,这是需要支付的代价。

我觉得他在代价这个词上笑笑。我没有选择。我站起身。

——我是否能带上一块抹布或者清洁产品?

——这些Kleenex的纸巾不足够吗?

——已经没有了。

他看了看纸巾盒,有些吃惊。

——我会告诉我的助理的。

我很开心能从这张差不多被擦干净的沙发上站起来。我憎恶所有差不多干净的东西。

拉康和纸巾盒系列译文:

拉康和纸巾盒(一)

拉康和纸巾盒(二)

拉康和纸巾盒(三)

拉康和纸巾盒:第五次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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