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三 古迹保护与文化传承：
中国古人在城乡规划建设中始终葆有强烈的根脉意识和历史责任感，尤重古迹保护与文化传承，将之视作守土者的重要职责，所谓“先贤遗迹，湮没弗葺，守土者安能辞其职哉”。中国古迹保护与文化传承源远流长，在《诗经》中就有“蔽芾甘棠”之说，《史记》中亦有“表商容之闾，封比干之墓”等记载，后世延续、代有弘扬，其义理一脉相承，积淀形成了古迹保护传承的中国传统。中国古人历来强调人与古迹的关系，重视古迹背后文化意义的传承，重视将古迹保护融入现世生活，崇尚历史接续，并在古迹甄别与价值识别、古迹类型划分、古迹保护与标识、文化环境营造等方面积累了诸多实践智慧，对今天城乡规划建设中的历史文化保护传承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本专题以“古迹保护与文化传承”为主题，拟以“迹之所存，德之所寓”“于其心不于其迹”“溯遗迹以传贤”“有象者恒识，无形者易忘”“迹以人传”等理念、方法、语汇为分主题，诠释中国人古迹保护与文化传承的价值观念和实践方式。
中国人素有“迹以人重”的思想，历来高度重视对圣贤名士遗迹的保护，崇尚遗迹所承载的人之道德精神，将传承、弘扬道德精神贯穿在此类古迹的保护实践之中，藉以延续文脉，教化和凝聚人心，这便是“迹之所存，德之所寓”的内涵。与之词义相近，亦有如“迹存而名可纪”“存其迹以示法”等诸多记载。
▲ 西湖十景图卷(局部) [清.董邦达绘.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本]
结合历史文献、图绘以及实地调研可知，“迹之所存，德之所寓”的历史实践地域分布广泛、要素类型多元，但都蕴含了一种共通而深刻的人文价值观，致力对具有治教意义之圣贤名士德行的传承与弘扬。其强调以“寓德”为标准，甄别古迹价值；强调以尊显圣德为原则，合理适度地开展古迹维护、景观标识与文化环境营造，着力塑造可激发临观者“过其地，怀其事，想见其为人”的场所氛围，以达“表扬忠义，激发人心”“治教风化”的人文效能。纵观历史实践，各地对圣贤名士遗迹的保护传承经久不辍，形成了无数承载和昭显中华道德精神、凝聚一方人心的特色人文空间，为城乡人居环境注入了崇高的纪念性和深沉的文化意涵。如陕西凤翔，保护传承苏东坡东湖“往迹”，并巧营宛在亭、君子亭、爱苏亭、苏公祠等，形成“慕苏子文学政事”的人文空间；安徽东流，保护传承陶渊明之旧迹“菊台”，明代于其上建楼营景，清代改作菊江亭，标识其地为“靖节种菊之所”“精神心术之所寓”，激励临观者“求其志，行其义”；浙江杭州，保护传承西湖北岸之岳武穆祠，形成崇敬岳飞“精忠报国”精神的重要人文场所。中国古代圣贤名士遗迹的保护传承，在乡村实践中亦积累了丰富经验。如安徽徽州棠樾村鲍氏族人历代保护“骢步亭”旧迹，传承先祖“骢马御史”的“直言敢谏”之德，以及山西晋城拦车村对相传“项橐拦车”旧迹的保护，陕西蓝田孟岩村对华胥陵的保护，山东曹县殷庙村对伊尹庙的保护等，皆具深意。下文从诸多经典城乡案例中遴选山西垣曲舜井、山东曲阜孔庙、陕西韩城周原禹王庙，对“迹之所存，德之所寓”的传统实践作进一步的阐释。
▲ 东湖图 [引自清道光元年( 1821年）《凤翔府志》]
▲ 城郭图 [引自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东流县志》]
▲ 清代棠樾村 [摹自清嘉庆《宜忠堂家谱》引自《棠樾》]
山西垣曲，境内留有多处相传与帝舜有关的遗迹，“舜井”便是其中的一处重要胜迹。其因象征帝舜“孝父母、宜兄弟”“以德报怨”之圣德，备受当地重视，所谓“圣人之迹，人莫不起敬，故千万世而不湮没也”。古人秉承“见圣人之迹而思圣人之德”的理念，保护传承舜井旧迹，代有建树。如唐人朱庆馀览迹赋诗，颂扬舜之精神；明代乡人李忠、宋徽文等保护古井旧迹，邑令嵩阳梁侯重修舜井双池等，历代善举不绝，累代形成了启发世人“心圣人之心，行圣人之行”的人文场所。明人张昌在《舜井记》中写道，“人慕其德，故览其迹而志其所”，“使其人世世仰思大舜之德而鼓舞其向尚之心焉”，“岂特敬其井之遗迹也哉”，足见舜井保护传承中的“存迹寓德”之深意。
▲ 县境全图 [引自清光绪六年（1880年）《垣曲县志》]
山东曲阜，为孔子故里。鲁哀公为追慕悼念孔子，始因宅立庙，而后保护不辍、代有增修。历代营城者秉承“圣人之居，永以观德，千载传心，四方式则”的价值观念，精心维护孔子故宅、先师手植桧、孔宅故井、鲁壁、颜回陋巷、子贡庐墓等人文遗迹，妥善保护和展示孔子之衣、冠、车、琴、书等遗物，并通过扩庙、文饰、营景等方式不断提升空间环境，营造“文渊之地”，使临观者“履其地，想见其人，则景行行止”。自西汉以来，其地备受历代帝王尊崇，开启了后世因孔子旧居为庙，岁时奉祀的传统；后世文人名士对此也颇多青睐，留下诸多传世文章，不断升华场所意境。积淀至今，曲阜孔庙已成为世人瞻仰孔子胜迹、追思圣人德行的世界文化遗产。
▲ 历代孔庙庙制变迁图
陕西韩城周原村，地处黄河岸边，近邻禹凿之龙门，境内留有诸多禹迹传说。历代周原古人传颂夏禹德行，精心维护禹迹，并于元大德五年增修禹王庙，形成供“龙门下河干村堡十余所”共同祭祀夏禹的重要人文场所。明清以来，禹王庙屡有修葺，文化脉络经久不衰；明人程嘉言在《重修大夏禹王庙碑记》中赞曰，“禹之迹，天下有之，禹之德，海内戴之”，“建兹禹庙，想亦睹河洛，思明德之不忘耳”。绵延至今，禹王庙已成为黄河沿岸传颂夏禹治水功绩、弘扬夏禹“仁圣之惠”的重要人文胜迹。
▲ 陕西韩城周原村禹王庙航拍实景
严少飞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建筑学院 讲师 博士研究生* 陕西省重大现实问题研究项目（2020ZD26）资助。
